百家讲坛《鲍鹏山新说水浒》之武松（七）智斗孙二娘 武松, 的, 百家讲坛, 潘金莲, 英雄好汉

水泊梁山

　　手刃了潘金莲和西门庆的武松，至此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了亲人和牵挂，武松虽然为哥哥报了仇，但是他也因此犯下了重罪。尽管在那样一个法律四处被践踏的社会中，杀人看起来是那么容易，但是武松还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虽然在县令和府尹的帮助下，武松被从轻发落，但他也就此踏上了去往孟州牢城营的流配之路，而这一去武松却在十字坡遇到了开人肉馒头店的张青、孙二娘夫妇。

　　那么在那个无数英雄好汉丢掉性命的黑店里，武松又遇到了什么样的凶险呢？而最终又是什么样机缘，让武松戏剧般地和张青结为了兄弟，再一次感受到了亲人般的关心和温情呢？对于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拜，鲍鹏山老师又会有什么独特的看法呢？

　　上海电视大学中文系鲍鹏山老师为您讲述《鲍鹏山新说“水浒”武松》系列之智斗孙二娘。

水泊梁山

水泊梁山

　　【画外音】手刃了潘金莲和西门庆的武松，至此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了亲人和牵挂，武松虽然为哥哥报了仇，但是他也因此犯下了重罪。尽管在那样一个法律四处被践踏的社会中，杀人看起来是那么容易，但是武松还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虽然在县令和府尹的帮助下，武松被从轻发落，但他也就此踏上了去往孟州牢城营的流配之路，而这一去武松却在十字坡遇到了开人肉馒头店的张青、孙二娘夫妇。那么在那个无数英雄好汉丢掉性命的黑店里，武松又遇到了什么样的凶险呢？而最终又是什么样机缘，让武松戏剧般地和张青结为了兄弟，再一次感受到了亲人般的关心和温情呢？对于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拜，鲍鹏山老师又会有什么独特的看法呢？上海电视大学中文系鲍鹏山老师为您讲述《鲍鹏山新说‘水浒’武松》系列之智斗孙二娘。

    鲍鹏山：上一讲我们讲到，武松在杀了他的嫂子和西门庆之后主动自首，没有逃跑，而是自首。那么这个时候，县令对武松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当初，他拒绝为武松立案，那是因为他收了西门庆的银子，受了贿赂。现在西门庆已经被杀死了，那县令就觉得对一个死人可能也没有必要履行什么义务了，这个时候，他就从武松这一面来想，他觉得武松有两点：第一武松刚刚帮他出了一趟私差，为他自己的私事到东京去了一趟，两个人之间有私谊。其次县令也觉得武松这件事情做得好，觉得他是一个很有义气的烈汉。那么对武松有了这两点判断之后，他就开始想着怎么样来周全武松，来帮他的忙了。于是他就和他手下的那些吏员商量，把这个案卷重新改动了一下怎么改的呢？“武松因祭献亡兄武大，有嫂不容祭祀，因而相争，妇人将灵床推倒，救护亡兄神主，与嫂斗殴，一时杀死。次后西门庆因与本妇通奸，前来强护，因而斗殴，互相不伏，扭打至狮子桥边，以致斗杀身死。——《水浒传》第二十六回”。那么这个案卷经过这么一改之后，我们发现武松完全是被动的，祭祀兄长，嫂子不让祭祀，于是两人发生争斗，偶然失手杀死嫂子。杀死西门庆也不是武松自己跑到狮子楼上主动去杀人的，而是西门庆跑到了武大的家里面来，俩人之间发生争斗。所以性质就完全变了。把这个案卷这样改完以后，县令大概还要在武松面前显示他的好处。他把这个案卷给武松还读了一遍，然后又派手下的吏员把武松以及一干人犯，包括王婆啊、包括何九叔、郓哥，还有四家的邻居一同解押到东平府，由东平府再来做决断，再来发落。那么我们在这个地方实际上发现了一点，就这个县令在武松杀嫂这件事情，他已经是两次违法犯罪了。第一次，武松在掌握了充分的证据之后，要告状，而这个县令不予立案，为什么？因为他收了西门庆的贿赂，收受贿赂这是受贿罪，不予立案，对明知有犯罪行为的罪犯不予追究，这是渎职罪。那么第二次，武松杀人之后，那么他又擅自改动状词，掩盖真相、制造虚伪的证词，试图为武松掩饰，这是他又一次犯罪，这犯的是什么罪呢？

    包庇罪，同时也是徇私枉法罪。那我们再来看一看阳谷县的老百姓，对武松的这件事情的态度，《水浒传》下面接着写了，说阳谷县虽然是个小地方，但也有仗义的人，所以有一些上户人家，有钱的人家都给武松送银两，还有很多人给武松送酒啊、礼啊、钱啊等等，武松手下的那些土兵都来送酒肉不迭，什么叫不迭呢？那就是忙得来不及，抢着给武松送酒肉，而且作者认为这显然体现了阳谷县人民的义气，也就是说在阳谷县的人民看来，武松不是违法的罪犯，而是一个维护道德的英雄。老百姓是这样看的，作者也是这样看的，我们读者读到这个时候，我们也觉得很高兴，我们也这样看。那么武松这个案子申报到了东平府以后，府尹又怎么样呢？东平府的老百姓又怎么样呢？《水浒》下面接着写道，当阳谷县的县令押着武松等一干人犯到了东平府的时候，看的人轰动了整个的府衙的门口。这个事情已经弄得很大了，所以这边人刚到，那边的老百姓都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来看。这个事情已经变得不是一个违法乱纪的犯罪了，而是一个道德的盛典了。大家都来看，很热闹。

    【画外音】虽然县令是帮助了武松，可是这种行为实际上也是对法律的一种践踏。在鲍鹏山老师看来，在帮助武松这件事情上，县令已经是多次违法犯罪了。尽管如此武松也不是就没有事，杀人这种严重的犯罪行为是要层层上报，才能最后判决的。孤身一人的武松，又没有人帮助他上下打点，那么等待武松的将会是怎样的判决呢？
鲍鹏山：那么府尹是什么态度呢？这个府尹，作者直接写了他的名字叫陈文昭，而且作者写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首先给我们一个先入之见，对陈文昭有一个评判，说府尹是一个聪察的官，就是很聪明、很明察的官。他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那么这个聪察的官对于这个案件，对于武松是怎么处理的呢？首先把武松的长枷换成轻罪枷重新戴上，与此相反的，把王婆换成一副重枷，而且监禁在死囚牢里，注意这个对比，实际上武松是手刃了两个人的，而王婆只不过是个教唆犯。可是到了东平府，在陈文昭这个地方，王婆已经打入死囚牢，而武松却戴着一个轻罪枷，这是第一个。第二，陈文昭也认为武松是一个很义气的烈汉，所以经常派手下的人到牢里关照武松，那府尹这么一做了，那些节级、那些牢子们对于武松的态度也就特别好，不但不收他的钱，反而经常请他吃酒，买酒肉送给武松吃，所以武松在东平府他的待遇是非常好的，这是第二点。第三，陈文昭也把这个状子改轻了，就是在原先的基础上再往轻里面改。武松的罪啊，在这个状子上面，我们来看整个的证词上，经过了县令，经过了府尹之后，那么这个罪行就越来越轻了，这是第三。第四，更为难得的是，这个府尹还专门派自己心腹的人连夜送了一封信，送到什么地方去呢？

    送到京师来为武松说情，因为这个是杀人的案件，牵涉到死刑的判断，所以最终要由省院来判决的。所谓的省院，也就是相当于我们今天的最高人民法院，死刑的核决机关。那么他的这个做法确实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结果是什么呢？结果是武松被轻判，“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外——《水浒传》第二十六回”。如果觉得这个到底有多轻多重我们不知道，我们看看对比，王婆是什么呢？王婆是被判“凌迟处死。——《水浒传》第二十六回”。也就是说杀了两个人的人，也不过就是脊杖四十，刺配两千里以外。一个教唆犯却被判凌迟处死，而且武松这个脊杖四十，在实际的施刑的过程里面，因为那些施刑的人都很照顾他，只有五七下，大概只有五次到七次，那个棒子打到了皮肉上，其它的只是做做样子而已，而王婆的被凌迟处死，什么叫凌迟处死？那就是用刀一片一片把人割死，从理论上讲，必须是割到最后一片人才能断气。而且武松还享受到一个待遇，什么待遇呢？在大街上凌迟处死王婆的时候，武松可以到现场观看。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可以想象一下，那个东平府的老百姓一边看千刀万剐王婆，一边看打虎杀嫂的英雄，所以我们说这个时候这一场这么一个大的案件，已经不再是一个悲剧了，不再是一个让人觉得很痛心的一个很不幸的一个事件，而变成什么呢？变成一个道德上的盛典。

    【画外音】鲍鹏山老师认为，在那样一个法律不能给人们带来公正的社会中，人们的是非判断也就不能做到那么客观。那么，此时此刻，没有了亲人和牵挂，踏上流配之路的武松内心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透过林冲的故事，我们多少能够了解到，通往牢城营的路注定是会有很多凶险的。那么等待武松的又会是什么样的危险呢？

    鲍鹏山：武松在刑场上看剐了王婆之后，他也上路了。这个时候正好是六月的天气，天气非常热。那么大概走了二十多天的时候，就来到了一个所在，什么一个地方呢？远远的看去一个大坡的下面，有几间草屋，一条小溪在坡边流过，小溪的旁边一棵大柳树，柳树上面挂着一个酒帘，也就是酒旗子、酒幌子。正好武松他们碰到一个樵夫，就问这个樵夫这是什么地方？樵夫说这就是有名的十字坡。为什么十字坡有名呢？十字坡又有什么样的名呢？十字坡确实有名，不过这个名声不大好，因为在十字坡上开这家酒店的是张青和孙二娘夫妻。就像武松见到孙二娘以后，跟孙二娘打趣的时候所说的“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那里过？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却把去填河。——《水浒传》第二十六回”。长得很肥胖的剁吧剁吧做成馒头馅了，瘦的就扔到河里填河去了，这是武松跟孙二娘说的话，调侃她的。那武松行走江湖啊，他肯定是知道的，既然知道他也不怕，艺高人胆大。他就和这两个公人到了孙二娘的店里去，这个孙二娘由于长期开这个人肉馒头店，她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幻视了，在她的眼里所看到的人都不是人，那就是牛，所以眼看到来了这么三个人，在她的眼里就是来了一头黄牛和两头水牛。武松胖像黄牛，那两个公人瘦就是水牛，三个加起来三四百斤的牛肉，再加上她看到了武松等人的包裹也很沉重，这里面有银子，所以她就动了心了。好在武松也有火眼金睛，他放眼一看，这个满脸堆笑的孙二娘，原来是一个什么呢？是一个母夜叉。

    但是武松也没有戳穿她，反而呢他和孙二娘说一些风话，和她调情。孙二娘就想了，我本来就想收拾你，你还竟然敢跟我调情？所以孙二娘转身就给他们递上来一镟子很浑浊的酒，这个镟就是古代温酒的器具，那个酒为什么那么浑浊？那里面已经放了蒙汗药了。那两个公人不明白啊，拿起来就喝。武松可是心中有数，他故意把孙二娘支开，然后自己悄悄地把酒泼在地上，然后假装地喝了下去，嘴巴上嘬吧嘬吧，这个酒很好，这个酒有力气。然后两个公人马上就被麻翻了，武松也假装自己也被麻翻，仰倒在地上。这个时候他就听到孙二娘讲了一句话，这是孙二娘的名言，这句名言是这么讲的“由你奸似鬼，吃了老娘的洗脚水。——《水浒传》第二十六回”。管你有多奸，管你有多赖，但是你今天上了我的当了，喝了我的洗脚水了。但是实际上怎么样？武松没有喝她的洗脚水，武松比她更高明一点，所以等到孙二娘来搬他的时候，把他搬到后面人肉作坊里面去开剥，武松顺势搂住孙二娘，一个翻身把孙二娘压在地下，压在自己的身子下面。

    【画外音】杀人无数的孙二娘做梦也没想到，武松是假装被自己麻翻的。那么既然武松已经拿住了孙二娘，而且武松早看出了这是一家黑店，已是戴罪之身的武松会怎样做呢？他会又一次大开杀戒吗？

    鲍鹏山：那么现在实际上有一个很尴尬的场景，那就是武松这样一条大汉压在孙二娘的身上，这是一个很难看的场景。实际上作者一开始可能只是要把武松写得很有神威，但是写到这一步的时候，我相信作者也不知道怎么往下写了。下面怎么办呢？总不能让武松压在孙二娘的身上要用拳头打她吧？不打又怎么办呢？所以说这是一个很难看的场景，确实又不知道怎么发展，作者也肯定不知道怎么写了。所以到这个时候，作者只好让孙二娘的丈夫张青出场。但是让张青出场，我们说这是个更难看的场景，为什么呢？你想，一个丈夫突然出来了，看到一个大汉压在自己老婆的身上，是更加难看的一个场景。张青一看这个场景，大踏步地跑将进来，干什么？拱着手，叫到“好汉息怒，且饶恕了，小人自有话说。——《水浒传》第二十六回“。我们看这个很有意思啊，丈夫看到老婆被一个人压在身下，他不是怒发冲冠，不是上来跟别人拼命，反而是向别人讨饶，为什么？很简单啊，张青明白，能够识破孙二娘的蒙汗药的骗局的一定是一个大精细人，一定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很有经验的人。同时，能够把他这一个母夜叉一样的老婆压在身下的，那也一定是武功超强之人。一个武功超强又很精细的人，这样的人只能为友不能为敌啊。所以张青一出场，就这一句话，我们就知道张青的个性，什么个性呢？精细，善于判断形势。那么张青看着武松又说了一句话，愿闻好汉大名。这个时候武松已经把孙二娘放下来了，因为不放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所以这个时候，张青跑进来不光救了孙二娘，也救了武松。武松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武松说”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头武松的便是。——《水浒传》第二十六回“。而这一句话有意思，有意思在哪里呢？是因为武松在说他自己是武松的时候，他在前面加了两个字，都头武松。我们想一想，武松此时还是都头吗？

    武松到底做过多长时间的都头啊？我们说武松此时此刻是一个流配的囚犯，再往前，也就四个月的时间是都头，在这四个月再往前，他是什么呢？他是逃犯，他以为打死人了，逃走在江湖上，这一年多的时间。再往前追溯，他是什么？他也就是一个市井上的混混，蛊惑仔。可是他现在跟别人介绍的时候，都头武松的便是，说明什么呢？这就是：

    【鲍鹏山新语】中国文化中很不好的一面，就是人人都特别看重体制里面的位置，把这些东西看成是自我的最高价值。

　　鲍鹏山：实际上我们看，小小的都头啊，也不过就是县的刑警大队的大队长，也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职务，小小的都头，可以说到处都是，担任都头的人里面大多数都是庸才。可是武松偏偏看重这些东西，我们要知道武松在当都头之前，他已经打过虎了，武松在当都头之后，他已经怎么样？为兄长报仇，干过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可是这些都不管用，都不能说明武松的价值，都不能够证明武松的价值，只有一个小小的都头才能够被别人所承认，这确确实实是我们文化中非常非常不好的东西。当然武松后来也就渐渐地他也就不大提他的都头了，那是为什么呢？第一，我们说武松做都头总共就四个月，时间长了自己都忘了。再说，再碰到什么人都说我做过都头，别人大概也不认他这个帐，这是第一。第二，后来武松一连在张都监家里面一口气杀了15个人，犯了15次死罪，他已经无法再跻身于体制之内了，彻底没有希望，彻底绝望了，所以他也就没有必要再提以前什么都头了。第三，更重要的是，随着武松接触的人越来越多，他才明白这个都头原来实在是摆不上桌面，他后来见到的人多了，梁山好汉里面官职比他高的多了，都头就有好几个，那朱仝、那雷横不都是都头吗？不光是都头，都统都有，所以此时此刻，他在张青面前很得意地说，都头武松的便是。我们知道张青是什么身份啊？个体经营者、个体经营户，而且还干违法生意。这个时候，一个刑警大队长出来了，他当然是很有威慑力的，所以他也只在张青这样的人面前，他一定要说他自己是个都头，吓唬吓唬对方。

    【画外音】武松竟然就这样放过了张青和孙二娘这一对杀人不眨眼的夫妇，并且还不失时机地在他们面前炫耀了一番自己的头衔，此刻他不过就是一个刺配的犯人，却还是以都头自居。鲍鹏山老师认为这实际上也反映了武松性格中的又一个弱点，这样的行为和打虎英雄的那个武松多少有些不相称。也许大家还记得，和武松一起被麻翻的那两个公人，他们的命运怎样了？是不是已经被做成人肉馒头了呢？

    鲍鹏山：那么接下来张青就劝武松。两人相识了嘛，张青接着就劝武松，说这样吧，你干脆把这两个公人杀了，反正现在他们还麻翻在那个地方，已经抬到人肉作坊里去了，你呢也不要去牢城营里面服牢狱了。你干什么呢？到二龙山上，那个地方鲁智深、杨志都在那个地方打家劫舍，你可以到那个地方去。但武松不同意，为什么呢？武松说，我这个人做事是有原则的，“武松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汉。——《水浒传》第二十七回“。这两个公人一路上对我很关照，我如果把他们杀了，那实在是不仗义，天理也不容我，所以如果你真的是很敬爱我、很尊敬我，请你把他两个放了。那张青被武松这一番话说得也是没话可说，那行，于是带着武松到人肉作坊里面去，把这两个人放了。在人肉作坊里面，他们看到的是什么情景呢？这两个公人像死尸一样躺在剥人的凳子上，而且这个人肉作坊里面，墙壁上绷着几张人皮，房梁上还吊着五、七条人腿，这可以说是《水浒》里面最为阴森恐怖的一个场景。张青、孙二娘夫妻可以说是罪大恶极，但是问题在于，武松对此竟然是见而不怪，反而认为张青夫妇是有原则的好人，这实际上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很值得我们去思考的一个问题。那么把这两个公人救醒之后，大家又重新摆上桌子开始喝酒，这个座位就很有意思了，让这两个公人坐在上席，武松和张青反而坐在下席，孙二娘坐在横头。为什么要把两个公人坐在上席呢？因为这两个公人是公人啊，什么叫公人呢？

    公人就是公家人，是体制里面的人。所以我们看看对待公家人，实际是两种态度，一种是把你当牛肉，一种是把你当领导，把你当牛肉的时候就放到剥人凳上准备开膛破肚，把你当领导的时候就把你放在主席的位子上给你递烟敬酒，中国古代的受压迫受剥削的老百姓对待公人就这两种态度。那么在这个酒席上，张青和武松说一些江湖上的勾当，那江湖上的勾当也就是杀人放火的事，这两个公人一听吓坏了，赶紧主席也不敢坐了，赶紧跑下来，赶紧就拜，求你们绕过我们。武松怎么说的呢？武松说”我们并不肯害为善的人，你只顾吃酒，明日到孟州时，自有相谢。——《水浒传》第二十七回“。注意武松这句话，我们并不肯害为善的人，这句话讲的，武松能当得起吗？张青能当得起吗？这句话实际上是往张青的脸上贴金啊，为什么？难道在张青和孙二娘的店里面被麻翻的，被开膛破肚的人都是坏人吗？或者说张青、孙二娘在把这些人麻翻和开膛破肚之前，都进行过调查了，证明他们是坏人，他们才这样干的吗？显然不是，所以到这儿我们就说明一下。

    【鲍鹏山新语】《水浒》里面所谓的义气，实际上是局限于所谓的兄弟之间。

　　鲍鹏山：如果我认你做兄弟了，那我们就有义气；如果我不认你做兄弟，那你就只有晦气。该麻翻还是麻翻，该开膛破肚还是开膛破肚。我们举几个例子，比如说清风山上的燕顺、王矮虎、郑天寿这三个人把宋江给拿住了，在不知道宋江是宋江之前，他们要挖出宋江的心肝来，干什么？做醒酒汤，杀气腾腾。等到终于知道了这个人原来是宋江，赶紧又把宋江抱到那个太师椅子上一坐，然后赶紧下拜，称兄道弟，义气冲天。从杀气腾腾到义气冲天，从杀气到义气，实际上就看你是晦气还是运气，就看他认不认你做兄弟。张青本人怎么样呢？也是如此，张青自己跟武松讲的，在他的这个店里面，他本来是有一个原则的，是所谓的过往僧道不杀，就是和尚、道士不杀，为什么呢？他觉得这两种人都是修行之人，生活都比较清贫，没有过分的享受，所以不杀。可是，有一个头陀，七八尺长，个子很高的一条大汉，到了张青的店里面，张青正好不在家，孙二娘就把他麻翻了，等张青回来已经卸下四足，你听听这多恐怖。这是张青的原话，卸下四足这几个字，我每次老觉得那个地方有点不对劲，看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这个地方应该是卸下四肢才对啊，怎么是卸下四足呢？然后我就查各种各样的版本，《水浒》有很多种版本啊，竟然所有的版本都写成四足，连金圣叹那个七十回的版本也是四足，金圣叹是对《水浒》的文字做了很多修饰工作的，而且做得非常好，他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全都改了，改得特别好。可是这个地方他也没改，我一开始觉得很得意，我终于找到一个地方我比金圣叹还厉害，我觉得这个四足应该改成四肢。可是后来又一想，还是金圣叹厉害，为什么？因为在张青、在孙二娘的眼里，所有到他酒店来吃饭的，只要不是兄弟，那就是牲口，那哪是四肢，就是四足。那当然也有一个有运气的，那是谁呢？那就是鲁智深，这一次倒是运气好，张青回来的比较早，四足还没有卸下来，还在，而且张青一看这个鲁智深不是有一个禅杖吗？那个禅杖我们知道那是非常沉重的一件大兵器，这个张青一看能够使得动这么重的禅杖的人，一定是一条好汉，不要坏了他，然后给他解药，把他灌醒了，然后结为兄弟，这就是运气了。所以我们说：

    【鲍鹏山新语】梁山上的所谓义气，一定不能给它过高的评价。

     鲍鹏山：这个义气有的时候，是非常非常可怕的。

    【画外音】《水浒传》中的义气，有时候是多么地可怕，是兄弟还是仇人也只不过就是一念之差而已。如此杀人如麻的一对恶魔夫妻，此时此刻却成了武松的朋友，可是既然武松已经让孙二娘夫妇放了那两个公人了，那么他们就还是要送武松去牢城营的，即将上路的武松，此时心中又是怎样一番滋味呢？

    鲍鹏山：第二天，武松要走了，可是呢孙二娘夫妻没有舍得让他走，留住他一连管待了三天，好酒好饭管待他。这个时候《水浒》上有一句话，“武松忽然感激张青夫妇两个。——《水浒传》第二十七回”。武松为什么突然感激张青夫妇两个呢？这个感激是什么意思呢？实际上，这个地方作者给我们暗示，武松从张青、孙二娘夫妻对他的好，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兄嫂，刚刚失去了一个哥哥，刚刚杀掉了一个嫂子，现在面对着对自己情深义长的张青、孙二娘夫妻，武松的内心里面感怀万端，心中肯定有无限的伤痛。他一定在想，为什么我的哥哥就不能像张青这样生龙活虎、英雄豪杰？为什么我的嫂子就不能像孙二娘这样豪爽、干练，夫唱妇随？为什么在这个茫茫人间，滚滚红尘之中，就没有我的至亲，没有我的骨肉，没有我的归宿？武松现在是一个孤儿啊。好在张青夫妻也非常能够体谅武松此时的心情，于是张青和武松结为兄弟，这一年武松是26岁，张青是35岁，这张青自然是大哥了，武松就是弟弟了。武松到此已经有两个义兄了，第一个就是宋江，第二个就是张青，俩人结拜兄弟之后，又过了一天。第二天，武松实在要走了，毕竟是一个囚犯，你必须要到牢城营去，两个公人也要催啊。于是张青夫妻把他们送出门前，给了武松十来两银子，还给了两个公人二三两银子。武松就把自己这十来两银子也就一发给了这两个公人，自己不要了。这个时候，当然是武松很豪爽，武松很慷慨，但是武松这个地方慷慨和豪爽，我们总感觉到有一点做作。武松我们一再讲，武松是一个特别喜欢表演的人，你说你要表现豪爽，你要把十来两银子给这两个公人，你也没必要当着张青夫妻的面啊。现在武松和两个公人又出发了，要去孟州。到了孟州，武松又会碰见什么呢？我们下一讲再讲，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