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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宝庆之行

    话说自从蒋一浪在止戈亭主讲盗墓故事,有一个人对事态发展的关注程度一点也不亚于萧子玉和熊杰——他就是都梁首富蒋兴和。当时,都梁城闹得沸沸扬扬,都说故事中的“蒋大”就是现实中的蒋兴和。

    蒋兴和真是靠盗墓起家的暴发户吗?这是个谜团。他的管家李施烟每天在外面听到很多闲话,这些话对蒋兴和的名誉十分不利。李施烟就说:“东家,依我之见不如让那个蒋一浪永远闭上嘴。”

    蒋兴和说:“我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得饶人处且饶人,随便他吧。有关坊间对我的议论不要去管它,但事态的发展必须要掌握,万万不可疏忽。”

    李施烟是个厉害角色,他是止戈亭的常客,凭着细致的观察,竟然看出钱进财的老婆夏媚与张显凡有染,更厉害的是,他还在玉带桥客栈把奸夫、淫妇捉奸在床。结果自此后,张显凡对李施烟言听计从。通过张显凡,李施烟及时掌握了事态的发展。及至萧子玉与熊杰上了铜宝山争夺夏妃墓时,李施烟终于按捺不住了,极力怂恿东家插手。蒋兴和不为所动,以《增广贤文》中语劝诫李施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蒋兴和嘴上这样说,却又嘱咐密切关注事态的发展,李施烟是位聪明人,自然明白东家的用意。

    这天李施烟坐在止戈亭要了一碟花生米、一碟猪耳朵和一斤都梁香,坐下来慢慢品尝。接着又来了几个客人,钱进财见客人们都喝闷酒,就觉得这不是止戈亭的风格,于是就说:“诸位客官不要只顾喝酒,还得搞出点气氛来,难道就没有下酒佐料吗?”

    钱进财说的“佐料”其实就是“故事”,其中一位客人说:“有的,有的,我差点忘了,如今要说热闹的地方要数铜宝山仙人寺。”

    另一位食客讪笑道:“这位客官在说笑话,佛门净地晨钟暮鼓,连鬼都感到寂寞,它哪来的热闹!”

    那客人道:“这位先生有所不知,听我慢慢道来,原来那仙人寺后面葬了一冢妃子墓,吸引了两彪人马前往寻宝,一彪是警察局长萧子玉,另一彪乃是枫木岭的熊杰,如此还不热闹吗?”

    又一客人道:“这事有人在止戈亭说过,已不稀奇,我们都想知道结果,你能说出结果来吗?”

    那客人道:“结果已经有了,萧子玉把墓掘开,岂料连妃子的尸骨都不曾见着!更气人的是那妃子墓晚上闹鬼,把萧子玉的儿子吓丢了魂,经了空大师和唐少隐百般救治,命是保住了,却落了怪病出来。”

    李施烟一听就急了,因萧鹏与小姐蒋钰莹的婚期已定好,就在农历八月十五,婚期迫在眉睫,他忍不住打断道:“萧公子落了什么怪病,能治好吗?”

    那客人道:“这病委实是怪,平常好端端的,一发作起来就大喊大叫鬼来了,若是深更半夜的,人都会给他吓死,听说他即将完婚,等着瞧吧,新娘不被他吓死找我来赔命。”

    李施烟想继续盘问下去,另一食客抢先说了:“这一回萧子玉算是倒霉到家了,又被雷打又遭火烧,没挖出宝来,还把儿子挖出了宝气。”

    那客人道:“他倒霉那是必然的,父亲刚刚下葬就被人掘了墓,这可是败家的兆头。”

    大厅里正说得热闹,又有几位客人进来了,这几位客人身穿香队服,背上写着“仙人寺进香”,前面写了“回光返照”。其中一个香客一进来就大喊大叫:“消息,惊人消息!前天晚上萧子玉白费了力气在铜宝山掘了一冢空坟,昨天晚上熊杰照着原洞进入墓道,掘得成千上万的金银财宝!”

    香客的话一石击起千层浪,食客们兴趣很高,纷纷向香客盘问。香客尚未把话讲完,又有人从外面进来高喊:“消息,特大消息!昨晚熊杰在铜宝山掘开夏妃墓得财无数,今天一早卖给了北闸门寄卖行,换现银一万五千大洋!”

    大厅又是一番沸腾,食客们一个个兴奋不已,最后进来的那客人道:“这还不算什么,精彩还在后头,那夏妃墓还不及朱企丰墓的千分之一……萧子玉这次先输了一盘心里自不会服,他正在四处寻找蒋一浪,意在断掉熊杰的后路!”

    萧子玉四处寻找蒋一浪的事,张显凡曾偷偷告诉过李施烟,想不到如今传到止戈亭来了,他想着要把这些信息及时告诉蒋兴和。李施烟正要起身,却见张显凡垂头丧气走了进来。李施烟走过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瞧你一张苦瓜脸,谁欠你米还你糠了?”

    张显凡说:“我哪来的米借给别人,人家恐怕要借我的命了。”

    李施烟一听就知道有事,一把拉住他走出止戈亭:“这里没有什么好听的故事,有什么烦心事我帮你出主意。”

    张显凡随着李施烟到了僻静处就说:“我没骗你,有人真会要了我的命。”

    李施烟问道:“谁会要了你的命?我不懂。”

    张显凡说:“萧子玉会要我的命,这两天他要我寻找蒋一浪,我找遍了都梁所有的客栈,都没找到,只发现玉带桥客栈有间紧闭的耳房十分可疑,我向他报告,他装成不以为然的样子,谁想我走后他就偷偷跑到玉带桥客栈,从耳房的后窗爬进去把蒋一浪给杀了。”

    李施烟吃惊道:“他杀蒋一浪干啥,他不想掘朱企丰墓了?”

    张显凡说:“我亲眼看到他把蒋一浪的尸体仍进河里。其实,对他来说,蒋一浪早就失去作用了,他虽然知道朱企丰葬在哪里,但他进不去,那墓里有暗器、陷阱、毒气,有多少人进入就死多少人。”

    李施烟皱了皱眉:“照你这样说,朱企丰墓岂不是没人进得去?”

    张显凡说:“也不尽然,萧子玉手里的朱子湘就是朱企丰的嫡系传人,他有进入墓室的秘密图纸。”

    李施烟拉下脸说了:“张显凡这些话你以前可没跟我说!老实讲你为何要瞒住我?”

    张显凡苦着脸说:“我也是才知道的。萧子玉既然杀了蒋一浪,我也知道不少内幕,他肯定也会杀我。”

    李施烟点头道:“照你这样说,他杀你那是迟早的事。不过如果你肯听我的,你还可以活命。”

    “你先说说看,别想骗我,我可不是好骗的。”

    “觉得我是骗你不要听就行了,不过看在你我的交情分上,我还是要说出来——你可以把刚才对我说的话再告诉熊杰……”李施烟等着看张显凡的反应。

    张显凡说:“这样做熊杰岂不是又要跟萧子玉争夺朱子湘了吗?”

    李施烟点头:“就是要他们两虎相争。”

    张显凡道:“熊杰争得过萧子玉吗?争不过我岂不是罪加一等?”

    李施烟说:“对你而言,罪加一等或罪加二等在萧子玉手里都是一死,如果你帮了熊杰,你还有希望活下去。我刚才听说萧子玉的儿子病了,住在唐少隐家里,只要熊杰把萧鹏弄到手,萧子玉就会乖乖把朱子湘交出来。”

    二人话未说完,只见斜刺里冲出一个人——这人一进来拉着张显凡就走:“你原来在这里,我们找得你好苦!”

    张显凡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却是玉带桥客栈的店家黄元富,就叫道:“黄老板,你何故要拉我?”

    黄元富说:“你不要问,去了就知道。”

    张显凡耍赖:“你不说,打死我也不去!”

    黄元富说:“我店里的耳房只有你多次问过,如今藏在那里的蒋一浪不见了,熊杰要向我要人。”

    张显凡说:“你不是说蒋一浪没藏在你家吗,如何丢了却找我要人,我不去!”嘴上这样说,脚却跟了黄元富走。

    李施烟听说熊杰要找张显凡,心里就踏实了,他回到家中,却见蒋兴和坐在书房里手中拿着一个珠光宝气的东西在把玩。这玩意李施烟在戏里见过,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夏妃头上戴过的凤冠。由此可见止戈亭的传闻没有错。蒋兴和知道李施烟进了书房却并不抬头,目光一直停在古董上:“李管家回来了?”

    李施烟把门掩上:“回来了,东家也去了北门闸?”

    蒋兴和轻描淡写地说:“你也知道啊。”

    李施烟说:“都是在止戈亭听到的,还有很多消息要向你汇报。”李施烟于是把他在止戈亭听到的点点滴滴以及如何怂恿张显凡说了。如此重要的消息蒋兴和听后仍是不露声色,李施烟不免有点焦急:“东家,关于小姐的婚事如果姑爷真是那个怪毛病……”

    蒋兴和终于停止玩古董,不急不缓地说:“这事我也听说了,我去过萧家,萧子玉出去了,没有碰上。不过幸亏没有碰上,为他的病我专门问了唐少隐——可能好不了。”

    李施烟说:“如果好不了那就麻烦了,小姐的胆子本来就小,婚后姑爷深更半夜发作起来,准会把她的魂吓丢。”

    蒋兴和沉吟了片刻又慢条斯理地说:“你去一趟萧家吧,告诉他们说我家钰莹近来身体欠安,婚事要推迟。”

    李施烟领命去了萧家,正巧萧子玉又不在家里,他就把东家的话向老管家萧忠说了。

    李施烟出了萧府大院,快要走完了柳山路就感觉到背后有人跟着,在一僻静处,李施烟干脆停了下来回过头——却发现跟在后面的人原来是张显凡。“是你呀,我还以为被鬼缠住了。”

    张显凡说:“你干的好事,如今熊杰真把萧鹏绑架了!”

    李施烟说:“这本来就是好事嘛。”

    张显凡说:“好个屁,萧子玉带了全局的警察追去了,还骑了马,熊杰才二十来人,他们的枪多数是木头做的,就是那几杆真枪也只剩几粒子弹了,这回他们死定了。”

    李施烟说:“他们死了接下来萧子玉就要收拾你了。”

    张显凡说:“原来你早就给我安排了陷阱!”

    李施烟拍着张显凡的肩笑道:“什么陷阱,我给你指的是一条阳光大道——熊杰成功了,你是功臣可以上枫木岭入伙;萧子玉胜利了,你也是功臣,没有你他就难得赶走这个强大的对手。所以你要感谢我才对。”

    李施烟和张显凡经过止戈亭时见大厅里挤满了人,于是知道又出了大新闻了,二人挤进大厅细听,果然是出了大事——熊杰已经被萧子玉打死在断头桥,他的手下都逃回了枫木岭。一位家在断头桥附近的目击者手舞足蹈说:“枫木岭的强盗真是狗胆包天,手里拿着木枪竟然敢跟大队警察作对!更好笑的是那个劫持萧鹏的强盗头子枪里竟然没有了子弹!”

    再说萧子玉因受到蒋家悔婚刺激,求财心切就要在当晚去掘朱企丰陵墓。他一边吩咐萧忠挑选劳力,一边又去客房问计于朱子湘。

    朱子湘说:“今晚行动也未尝不可,只是有一事我要提醒局长大人,干我们这行自古就遗留下来规矩,行事前除了要祭神,还要择日。一旦犯了煞就难成好事。这些年人们为了省事好像不再相信这一套了,我也是——结果是过去很少出事,现在总是百事不顺。”

    萧子玉似有所悟,说:“我们上铜宝山时也没有择日,看来这一套还是非信不可。朱师傅是内行,择日找哪位先生为好?”

    朱子湘说:“找何半仙就行,在都梁就《周易》、《八卦》还没有人比他更精通。”

    萧子玉当即就派萧火阳去找何半仙,为了事情不暴露,萧子玉嘱咐萧火阳称家中拆旧宅需要动土。要说择日还真有点玄妙,看似简单的一天,管辖它的有天干地支六十;有金木水火土五行;有二十八星宿,有十二月建……每一项都要顾及,不可冲违,都梁人无论婚丧、祭祀、拆屋、上梁,都少不得要查黄道日,掘墓应归属于“动土”一类,谎称家中“拆旧宅”择日是最适宜的。

    且说天黑之前,萧火阳从外面回来把何半仙的话转告给萧子玉——这两天煞星值日,不宜动土,半月之后方有一个十载难遇的良辰吉时——半月过后已是农历七月末尾,各路鬼神刚刚接受了家中亲人的祭祀,手中有点余钱,都在外面活动,少有回到墓穴去的。这时动手应是最安全的。萧子玉依言,暂且把掘墓之事放下。

    次日一早萧子玉准备回警察局处理公务,才一出门就被一个人拦住,驻足看时,却是张显凡。萧子玉厌恶地问道:“你又有什么事来找我?”

    张显凡嬉皮笑脸:“当然是有事才敢打扰你——而且是和局长大人有关的事情。”

    萧子玉冷笑道:“那你就说吧,我还要回局里公干。”

    张显凡显出几分为难的表情:“如此重大的事情就在这路上……就不怕被人听了去……?”

    萧子玉只好把张显凡领回书房,极不耐烦道:“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张显凡长长吸了一口气,让肚子充分鼓胀,仿佛已经让自己有了底气,然后才说:“这一次绑架贵公子——是我替熊杰出的主意。”

    萧子玉一怔,想知道下文:“还有呢?”

    张显凡说:“还有就是这主意是别人替我出的。”

    萧子玉厉言道:“你好大的胆子,当了强盗的帮凶还敢亲口告诉我!说,是谁替你出的主意?!”

    张显凡说:“这主意是你亲家的亲信李施烟替我想出来的。”

    萧子玉一惊,继而平静了,问道:“他为什么要帮你出这主意?”

    张显凡道:“他没讲,我也没问。”

    萧子玉追问道:“我的事,他知道多少?”

    张显凡说:“你的事他点点滴滴一清二楚。”

    萧子玉心跳加剧:“他是怎么知道的?”

    张显凡说:“除了我向他提供消息外,他们还留意止戈亭的新闻。”

    萧子玉怒目圆睁:“我看你是活腻了,我的事竟敢告诉别人!”

    张显凡说:“我没活腻,才活出一点点味道。我以为你们是亲家关系,我不说你自己也会告诉他的。”

    萧子玉越想越气,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他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圈,最后凶相毕露地掏出枪顶在张显凡额头上:“你必须得死,你自己说,你选择自尽,还是要我帮你?”

    张显凡毫无惧色:“我不自尽,什么叫你帮我?”

    萧子玉冷言道:“我帮你就是一枪打死你!”

    张显凡说:“你不能这样做,对你没好处。我敢说没有我你会吃更大的亏。”

    萧子玉冷笑:“你好大的口气,我倒要听听没有你我会吃什么大亏!”

    张显凡说:“你把枪拿掉我才会讲。”

    萧子玉把枪拿掉:“要你死是几秒钟的事,老子先看你如何把牛皮吹破!”

    张显凡揉了揉额头,又干咳几声,然后说:“说的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局长大人有所不知,其实从一开始你的对手不仅是熊杰,还有另一个更强大的——蒋兴和。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我就接着讲,认为我是放屁,就送我上路。”张显凡停了片刻,见萧子玉无言,又接着说:“今天我刚刚听到一个很准确的消息,夏妃墓中的赃物蒋兴和已经出手,实价是五万大洋——”张显凡顿了顿,目光直视萧子玉,“局长大人,你自己说说,在这场惨烈的盗墓战中,有人一无所获,有人付出了性命,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萧子玉被张显凡的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才缓过神来,说:“这话虽不中听,却还实在。说完了吗?”

    张显凡说:“全说完了我岂不是要失去利用价值了?早着呢,对你而言,我是可以长期利用的。我的要求也低得可怜——仅仅只是活命而已。”

    萧子玉道:“我没发现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张显凡冷笑道:“我知道萧局长用的是激将法,其实你不用激将法我也会说——如果你原来的两个对手现在只剩下一个,难道你不想了解他的动态吗?”

    萧子玉脸上终于挤出了笑容,一改刚才的凶相,拍着张显凡的肩膀说:“果然是个聪明人,以前是我小看了你。蒋兴和如今有什么动态?”

    张显凡说:“冷眼旁观,等着有人掘来朱企丰坟墓的宝物,然后坐收渔人之利。”

    萧子玉眼睛直视着张显凡:“如果有人不让他的如意算盘得逞呢?”

    张显凡说:“萧局长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也不需要听清楚,总之,为了活命我会密切关注蒋兴和的一举一动。”

    萧子玉问道:“你说蒋兴和出手了夏妃墓的赃物得五万大洋,这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

    张显凡道:“这个问题就不要回答了吧。”

    萧子玉退而求其次道:“那就不问,他和什么人做生意总可以告诉我吧?”

    张显凡犹豫再三,说道:“宝庆有个永和号,找到这个宝号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

    萧子玉松了一口气,又在张显凡的肩上拍了几下:“你的脑袋暂时寄在这肩上,敢不老实再收拾你不迟!”

    张显凡走后,萧子玉把萧忠叫来,向他转述了张显凡说的一些话。萧忠听后感叹道:“还真亏了张显凡及时提醒,既然如此,二少爷打算怎么办?”

    萧子玉说:“我准备去一趟宝庆,哪怕就是便宜卖给别人也不能让他蒋兴和得好处。”

    萧忠点头说:“也只能走这条路了,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萧子玉说:“去一趟宝庆来回最快也要十来天,这事不能拖,你去何半仙那里查个出行的吉日,如果这两天可以动身,回来时正好赶上掘墓的时间。”

    萧忠即刻出门找何半仙,不到一个时辰回来告诉萧子玉,说明天是个好日子,往北行大吉大利。宝庆正好在都梁的东北方向,萧子玉大喜,这才去局里处理公务。下班前,萧子玉把舒振乾叫到办公室,说这几天总局有事,他须出一趟差,如不是特别要紧的事,各科室可自行做主。

    考虑到骑马出行会有人看到,萧子玉决定走水路。次日一早,萧子玉就打扮成乡绅带了萧火阳乘船北上宝庆,赧水河是东北流向,从都梁至宝庆都是顺流而下,短短四日就到了目的地。主仆二人选了一家客栈住了一晚,顺便向店家打听永和号。一提这个宝号,当地人无不知晓,都说它是江南数省最大的珠宝号和古董行。这二者中间,尤以古董生意做得最好,是西方发达国家文物贩子聚集的场所。听了这一番话,萧子玉心里有了底,主仆二人洗了个热水澡就安心休息。第五日,萧子玉经路人指点很顺利就找到了位于宝庆路的永和号。

    永和号的门面十分大气,店内柜台都以加厚的玻璃制成,这在当时是很时髦洋气的。柜内摆满了各种款式的金银首饰以及珠宝。萧子玉主仆的出现,立即引来了店小二热情的接待,向二位介绍各款首饰的优点及价位。萧子玉耐着性子听了一阵,然后说:“我不买首饰,我有一批货要出手——想找你们最大的老板。”

    店小二说:“我们老板不常来店里,先生稍候我帮你们去问问。”

    店小二刚走,一位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走过来用一口标准的中国话问道:“先生有什么货要出手,是不是古董?我叫比尔,美国人,是做古董生意的。”

    见萧子玉不理会人家,萧火阳忍不住说:“我们要出手的正是古董。”

    比尔立即来了兴趣,问道:“是什么货,可以透露吗?”

    萧火阳问道:“古画你们喜欢吗?”

    比尔一脸灿烂:“我们最喜欢的就是中国的古画,请问是哪位画家的作品?”

    萧火阳说:“唐伯虎的作品,绝对真迹。”

    比尔喜出望外:“那可是宝物,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谈谈吗?”

    萧火阳见萧子玉用眼睛狠狠瞪他,就知道自己多嘴了,恰在这时店小二回来了,要领二位去见他们的老板。

    永和号的老板姓贾,名守诚,是一位五十上下的汉子,他坐在豪华的办公室里接见了萧子玉,他很得体地向萧子玉行拱手礼:“先生尊姓?仙居何方?”

    萧子玉亦还礼答道:“姓萧,栖在都梁。”

    贾守诚说:“那是一座文化名城,一个出故事的地方!”

    分宾主坐定,萧子玉说:“过奖,一座古城,无法与宝庆相比。”

    有下人过来沏了茶,贾守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萧先生请。听说萧先生手头有古货?”

    萧子玉饮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没带来,先来问个行情。”

    贾守诚脸上挂着笑,问道:“哪一类的?”

    萧子玉说:“古画,唐伯虎的《四季行乐图》。”

    贾守诚脸上露出惊异之色,随后问道:“是真迹吗?”

    萧子玉说:“不是真迹我大老远跑来也不划算。”

    贾守诚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这可是罕世之宝啊!如果没说错的话,此画分春夏秋冬四季,每一季有八种交欢情景,共计三十二幅,每一幅都是价值连城!”

    萧子玉点头:“贾老板果然是行家,我这一趟算是没有白来!”

    贾守诚问道:“是现货吗?”

    萧子玉点头:“是现贷,已经寄存在朋友家里。”

    贾守诚说:“什么时候取回来马上通知我,我用大船装满大洋去都梁找你!”

    萧子玉说:“贾老板可否给个实价?”

    贾守诚说:“这个不好讲,如果保存完好还好说,若是有损伤,那价格相差就大了。”

    萧子玉说:“那好吧,等我取回画就请你过来看货,先议好价剩下的事都好办。”

    贾守诚笑道:“那就听萧先生的安排。关于我们永和号的信誉萧先生不妨多方去打听,也可以去问你们都梁的蒋兴和——他是我们的老主顾。”

    萧子玉见贾守诚提到蒋兴和,忍不住问道:“最近蒋老板出手了一批货,贾老板是否听说过这件事?”

    贾守诚说:“是不是一位夏姓妃子的墓葬?主货是一件凤冠?”

    萧子玉点头:“一点没错。”

    贾守诚说:“这批货在我手中,我给了他五万大洋的实价。”

    贾守诚说的话验证了张显凡所言,萧子玉感到与贾守诚的距离又拉近了很多,话也多了起来:“实不相瞒,我手头的货不止《四季行乐图》,还有大批的硬货。”

    贾守诚连连点头:“我知道,唐寅的《四季行乐图》一直在宫廷中收藏,不曾流落到民间,自明代以后就已失踪,就有人猜已经成了帝王家族的陪葬物。找到这组画,必然还有其他宝物。萧先生不要担心钱。我们的主顾不是什么‘腰缠万贯’,而是真正的‘富可敌国’!希望萧先生回去后尽快给我回音,别让我望穿秋水。”

    萧子玉笑道:“贾老板真会说笑话,事情办妥了我马上发电报过来——我知道贾老板很忙,今天就不打扰了。”

    贾守诚说:“你这是哪里话,不管做不做生意,我们还是要做朋友,你大老远跑来,不尽地主之谊,我今后还能出门吗?”

    萧子玉禁不住贾守诚的再三挽留,只好一起去了豪客来酒店吃饭,席上还有几个外国人作陪,比尔竟然也在其中。饭后,萧子玉主仆就被贾守诚安排在豪客来住下。此时,萧子玉已是归心似箭,并提前向贾守诚辞行——明日一早将乘船回都梁。

    贾守诚一行走后,萧子玉就准备休息,才洗完澡就有人敲门,萧火阳把门打开——原来是比尔。

    比尔耸耸肩摊开双手:“不好意思耽误你们的休息,我可以进来吗?”

    萧火阳不敢做主,看着主人,他见萧子玉点了头就放比尔进房。比尔向萧子玉伸出一只手:“我相信缘分,从第一眼看见萧先生我就认定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萧子玉机械地伸出手,心里怀着戒备:“有缘千里来相会,但愿应验比尔先生所言。”

    比尔直言道:“我想和你做生意,背了贾老板来找你,照你们中国的话说是不厚道,可是在我们西方不这样认为,这叫做公平竞争——我和贾老板处在同一个竞争平台上。萧先生,你不认为这对你是一件大好事吗?你就有了选择的机会,不致在一棵树上吊死,可以卖最好的价钱。”

    萧子玉这下明白了比尔的来意,内心的顾虑消失了,他问道:“比尔先生的中国话说得非常好,请问你来中国几年了?”

    比尔说:“我是在中国长大的。”

    萧子玉说:“比尔先生在中国长大,肯定也明白中国的国情,你说得当然有道理,但真要那样做我还是不敢——中国人最怕担当道义上的坏名声。”

    比尔说:“这一点先生放心,我已经帮你想好了,你先和贾老板把价钱谈好,然后我在他的底价上再加,到他要提货时你可以报失盗案——我绝对为你保密。”

    萧子玉笑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尔先生把我们那一套已经发扬光大了。”

    比尔亦笑道:“不过是入乡随俗而已。都梁是个好地方,朱元璋的第十四子在那里为王十四代,这可是一笔不可忽视的财富。”

    萧子玉说:“看来比尔先生对都梁有很深的研究。”

    比尔说:“很深的研究谈不上,干上了这一行每去一个地方熟悉当地的历史是最基本的功课。前几天我从贾老板手中收到了一件宝贝也出自都梁。”

    萧子玉道:“什么宝贝?”

    “是一件王妃的凤冠,典型的明代风格,做工相当精美,仅是这一件贾老板就从我手中拿走了七万大洋。”萧子玉、萧火阳惊得面面相觑,比尔接着说:“今天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以后怎么联系?”

    萧子玉也不挽留,说:“都梁柳山路,姓萧的就我一户。”

    萧火阳送走比尔把门关上:“老爷,幸亏我们来了一趟宝庆,要不我们冒着危险掘开朱企丰墓又是给别人白干。”

    萧子玉瞪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次日一早,萧子玉主仆二人来到赧水码头,有一船家迎了上来:“请问哪位是都梁的萧先生?”

    萧子玉疑惑道:“是又怎么了?”

    船家点头哈腰说:“我叫杨老大,是这么回事,永和号的贾老板已经包了我们的船送二位回都梁。”

    萧子玉主仆跟着杨老大上船,不知何故,他对贾守诚的客气竟然没有半点感动,在贾守诚与比尔之间,他更喜欢后者的直爽和不做作。

    杨老大提醒萧子玉主仆坐好了,然后开船,自宝庆出城的这一段水域平缓,船速还算不慢,出了城河面就变得狭窄起来。逆水船就不好走了。萧子玉来时心里背负了重压,不知道此行结果如何,当然也无心情赏景。如今事情办得如此顺利,萧子玉见两岸的风光十分好看,尤其船家杨老大是个十分有趣的人物,他也有一缺点,沿途只要看到岸上有年轻女子,就眉飞色舞,忍不住要唱山歌挑逗——

    正月连妹去交情,郎打戒指送人情。

    郎的钱财如粪土,妹的仁义值千斤。

    二月连妹去交情,粉壁墙上画麒麟。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

    三月连妹去交情,江边杨柳又发青。

    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四月连妹去交情,瘦马拴在青草坪。

    马行无力只因瘦,人不风流只因贫。

    五月连妹去交情,端阳龙船伴水行。

    易涨易透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

    六月连妹去交情,六月骄阳如火焚。

    有酒有钱多朋友,急难何曾见一人。

    七月连妹去交情,月半酿酒敬佳宾。

    不信且看筵中席,杯杯先劝有钱人。

    八月连妹去交情,情妹住在远山林。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九月连妹去交情,九十公公上山林。

    山中自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

    十月连妹去交情,十月有个小阳春。

    人不求人一般大,水不下滩一掌平。

    若是看到是独身的女子或拖儿带女没有丈夫在身边的妇女就唱道——

    稠树扁担翘莲莲,

    妹送情郎去贩盐。

    人家贩盐三五日,

    情郎贩盐三五年。

    青天白日一炸雷,

    郎在广西不得回。

    广西有个留郎妹,

    家中有个盼郎归。

    广西阿妹没良心,

    妹在家中打单身。

    枕上眼泪能洗脸,

    床下眼泪可撑船。

    其时天气晴好,船上江风习习,沿途两岸风景宜人,加上一个乐观开朗的船老大,时间就过得飞快。到了第三天的夜里,空气突然闷热,未及天亮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河面之水骤涨,行船也渐渐艰难。

    萧子玉醒来后大雨仍在下,他向杨老大打听到了哪里,杨老大告诉他尚未出宝庆地界。萧子玉大惊,快第四天了还在宝庆地界,如此缓慢如何能赶在七月二十九回到都梁?愁绪刹时涌上心头,又想起出来了这么久,家中会不会出现意外?情急中他对杨老大说:“船家,水路如此难行,家中还有急事,还可以改乘其他交通工具回都梁吗?”

    杨老大说:“不可以,自古宝庆到都梁除了水路尚有一条驿道,但驿道崎岖多弯,比水路花费的时间还要长,因此自古以来走水路的人最多。”

    萧子玉一听便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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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闲汉传奇

    话说李施烟代蒋兴和去萧家悔婚出来,正好碰上了张显凡,二人经过止戈亭,却得知熊杰已被萧子玉打死的消息,而萧鹏则安然无恙。

    李施烟在止戈亭大厅待了一阵,想起主人正在等他,就挤了出来。走了一阵又发现后面有尾巴,原来张显凡还在紧紧跟随他。李施烟干脆不走了,见张显凡也跟着停下,就说:“你这是干啥呢,还想跟多久?”

    张显凡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要去见你家主人。”

    李施烟说:“我家主人很忙,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

    张显凡摇头:“那不一样,小鬼和阎王怎么可以比呢?”李施烟不再说什么,只在前面走路,张显凡一边跟上,一边摇头晃脑吟道:“二月黄莺飞上林,春城紫禁晓荫荫。长乐钟声花外尽,龙池柳色雨中深。阳和不散穷途恨,常叹常悬捧日心。献赋十年犹未遇,羞将白发对华簪。”

    这首诗李施烟早年就读过,是唐代诗人钱起的作品,张显凡在这个时候吟出,很显然是想投靠大树。

    李施烟回到蒋府,他没有直接把张显凡带去见蒋兴和,只是让他在客厅等着。等了一阵,李施烟出来告诉他说:“你小子运气好,蒋老板愿意见你,不过他现在正与一位重要客人谈业务,你还得等一阵。”

    张显凡不怕等,只要蒋兴和愿意见他,等多久他都愿意。蒋家院子很宽很深,张显凡见到上屋的一间房子外面守卫着数名五大三粗的保镖,心里就明白蒋兴和在会见一位特殊的客人。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上屋才有动静,先是蒋兴和与李施烟把一位穿纺绸长衫的壮年汉子送出来,然后就是数名五大三粗的保镖簇拥着他们走向大门。蒋兴和、李施烟把客人送去后,这时,一位下人走过来问道:“你就是张显凡先生吧?跟我来。”张显凡跟着下人来到刚才蒋兴和接待过客人的房间里说:“张先生随便坐,我们老板送完客人马上回来。”下人为张显凡倒了一杯茶就离开了。

    张显凡一个人在偌大的会客室里很无聊,心里只盼着蒋兴和早点过来。他不时把头探出窗外看大门那边,却是迟迟不见蒋兴和回来。他不会要送到十里长亭外吧?张显凡马上又想到客人可能是外地过来的,蒋兴和最少要把他们送到码头。如此一想,张显凡便安心了。会客室布置得特别典雅,还摆放了许多古董。张显凡欣赏了一阵,猛然发现书桌上有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仔细看时,原来是一张买卖合同书——甲方:宝庆永和号;乙方:蒋兴和……现乙方有明代王妃凤冠等一批文物计五十余件,愿以大洋五万元整出售给甲方……

    夏妃墓中的赃物卖了五万大洋?张显凡猛然明白刚才蒋兴和送走的客人原来就是宝庆永和号的文物贩子!合同书刚刚看完,张显凡马上感觉到外面有了动静,他赶忙回到座位上端起杯子……

    这一次果然是蒋兴和回来了,张显凡见他笑得像尊弥勒佛似的,心中早想好的恭维话就跑得一句不剩——如此亲和的人令人无从敬畏,他普通得和邻家大爷没有一点区别。张显凡尚未想好该如何开口,蒋兴和就先说话了:“听李管家说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年轻人,初次见面果然是气度不凡。”

    “聪明有一点点,气度不凡应该也称得上,要不怎么会有女人为我要死要活的呢!嘿嘿……”张显凡说着说着就莫名其妙地傻笑起来。

    蒋兴和说:“我喜欢交朋友,尤其是聪明的朋友我最喜欢,以后没事多过来玩。”

    张显凡说:“我早就这么想了,可是李施烟这小子老是不愿引荐,我认为他八成是嫉贤妒能——今天我还是厚着脸皮跟着他进来的,如果不是蒋老板如此好客,我们恐怕见不着面呢。”

    蒋兴和一直是和颜悦色的样子:“听你的口气是有事找我?”

    张显凡点头:“正是。还不止一件事呢,头一件事,关于蒋一浪、萧子玉、熊杰他们的纠纠葛葛都是我告诉李施烟的;第二件事——我愿意替蒋老板效劳,把萧子玉的一举一动及时向你报告。”

    蒋兴和微笑着点头,并不插话,这让张显凡越说越来劲,直至无语可说了才突然问自己我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张显凡离开蒋府,回想起刚刚自己的表现真是后悔不迭,连连打自己的耳光说:“混蛋,你怎么尽说傻话呢!”

    张显凡早闻蒋兴和城府很深,于不露声色中已洞悉了一切,今日头一次交往,张显凡总算见识了——尤其是他那大智若愚、弥勒佛一般的外表一见面就使对手麻痹,在不自觉中就丧失了警惕,最后束手就擒……张显凡在止戈亭听到山里有一种蛇,它咬了人几乎没有痛的感觉,在伤口处很舒服地酥痒那么一下,当发现是被毒蛇咬了后,已经是无可救药了。张显凡记起来了,这种蛇就是都梁说的百步圈蛇,学名银环蛇。蒋兴和就是一条银环蛇!

    张显凡感到无限后悔,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不知不觉中又到了止戈亭——他并没有来止戈亭的打算,但习惯性的双腿像受到磁力的驱使一样,令他不自觉或自觉地就来到了这里。

    进入大厅,一股菜香味扑鼻而来,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饭。点了个便饭拣一僻静处坐下——这时老板娘从楼上下来,她看到了张显凡,就故意高声骂她丈夫不讲卫生。张显凡抬头瞟了她一眼,夏媚就不再吭声。她进入厨房,随之就是她找茬骂店伙计的声音。她这样折腾,局外人是不会懂的,这是她与张显凡定下的暗号,提醒别忘了老时间去老地方。

    张显凡与夏媚相会的“老时间”是在发出暗号的当天下午,“老地方”是玉带桥客栈的长包房。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张显凡的饭尚未吃完,夏媚就修饰打扮出门了。出门时她唯恐张显凡不知道,回头对伙房的人大喊道:“案板上的肉别让猫叼走了!”

    张显凡暗骂道:小淫妇,你才被猫叼走了呢!

    虽然接到了“暗号”,张显凡今天却不打算去赴约,他的理由很简单——对待女人不要每次都满足她——摆摆谱更能显示出男人的魅力。有人说凡男女之事,女人扮演的角色是弱者,男人必须从其他方面给予补偿。他认为这说法可笑透顶,他觉得男女之间是平等的,不存在谁欠谁,如果哪个男人在女人身上花钱,这个男人绝对是傻瓜、白痴!而像他这样的优等男人,让女人倒贴也是天经地义的。

    张显凡吃罢饭就慢慢喝茶,听四乡八村的新鲜事——至于夏媚已经去了玉带桥,就让她等去吧!不觉两个时辰坐了过去,想着那女人就要回来,张显凡走出大厅。这时,他看到何半仙在街角处给一个人算命,定睛看时,发现那蹲在何半仙身前的人好像是萧子玉的庄客萧火阳。这家伙找半仙算什么呢?萧火阳走后,张显凡走过去问道:“半仙你又发财了,捉了条大鱼?”

    何半仙解开钱袋,把刚收到的一个大洋放入袋中,回答说:“马马虎虎,刚才这个人家中动土来查吉日。”

    “他动什么土?”张显凡一听立即想到萧火阳查动土吉日必是帮萧子玉查找挖掘朱企丰坟墓的吉期。

    何半仙把钱袋放入怀中,睁着白得吓人的双眼说:“他家里要拆旧宅,一栋上百年的老宅子,阴气重得吓人,要查一个最好的黄道吉日才镇得住邪气。”

    “那你给他查了哪一天?”

    “七月二十九,是个十载难遇的吉日,九是个最大的日子,正好这个月只有二十九天。”

    张显凡盘问道:“为什么不能是八月二十九呢?八比七大呀?”

    何半仙生气地说:“你知道什么,‘七成八败’,‘八’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加之还要考虑天干、地支好多种因素——不跟你讲了,讲了你也不懂!”

    张显凡害怕夏媚回来遇上不好,赶忙走开。其时天色已晚,他来到柳山路萧家大院,见大门紧关,只好作罢。次日一早,他又来到柳山路,正好在半路上与萧子玉相遇。他把萧子玉拦回家,向他坦陈了一切——包括如何照李施烟的主意怂恿熊杰绑架萧鹏以及夏妃墓中的赃物被蒋兴和以五万大洋的天价卖给了宝庆永和号……

    办完了这件事,张显凡放下心来,接着就是等结果出来。萧子玉与他在萧家大院分手后就去了警察局,直至很晚才回来。他回来没多久,老管家萧忠就出门了。张显凡一路尾随,见萧忠去了何半仙那里——就知道这一回他定是帮主人查找出门日子去了……

    又过了一天,张显凡一早守在柳山路的对岸注视着萧家大院的动静,没多久大门开了,一名乡绅带着仆从走了出来——张显凡一眼就认出那二人正是萧子玉和萧火阳!张显凡马上尾随,直至萧子玉主仆在东塔码头乘坐的船消失在视线里……

    张显凡去蒋家大院必须经过止戈亭,然后还要走过一条小巷。在他刚刚进入小巷就感到有人跟上来了,在他的潜意识里即刻想到——夏媚跟上来了,她将为昨天的事兴师问罪。他没有回头,怕人看出来他们的关系。到了僻静处张显凡才止步——回头看时发现跟踪他的人竟是杨云志。

    杨云志在张显凡的肩上拍了一巴掌:“老张,找你找得好辛苦——昨天为何不来止戈亭?”

    张显凡争辩道:“谁说的?我昨天的中午饭是在止戈亭吃的!”

    杨云志道:“我是昨天傍晚进城,找你一个晚上又加今天一个早晨。”

    张显凡说:“今天早晨我起晚了——找我有事?”

    杨云志说:“废话,没事这么远找你干啥!这次哥哥的死,都是听了你的馊主意,照理说要取你的命赔我们哥哥。兄弟们都说了,你的命太贱,让你抵命哥哥太亏了,现在我给你指条生路——杀了萧子玉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张显凡为难地说:“我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萧子玉的对手,何况他手里还有枪。”

    杨云志说:“不是要你亲手杀他,只要你把他的行踪摸清,一旦他离开都梁就转告一声,杀人的事我们自己干。”

    张显凡一口答应说:“没问题,我一定照办!”

    杨云志见张显凡要走,就叫道:“我还没说完就走什么?有了消息快点来玉带桥客栈,我在那里等着你!”

    张显凡头也不回地说:“我知道了!”

    张显凡来到蒋家大院,蒋兴和见了他就笑呵呵地说:“今天一早院子里喜鹊叫,想着今天家中定有喜事,这不,喜事果然来了。”

    蒋兴和引着张显凡进入书房,李施烟随后也进来了。张显凡落座后就说:“有人说海上蓬莱有神仙我会怀疑,如果有人说都梁有神仙我绝对相信——神仙就是蒋老板你!”

    李施烟说:“你别拍马屁,我们东家不吃这一套!”

    张显凡说:“蒋老板他骂你了——我说句公道话,他才是四足动物!”

    蒋兴和笑道:“张先生很会讲笑话。”

    张显凡说:“不,我很会讲真话,我说你是神仙绝对有我的道理——前天我们刚刚才成为朋友,我就发现了一个与你有关的惊人秘密——萧子玉的庄客去何半仙那里查吉日,说是要拆掉一座百年老宅。”

    李施烟说:“你这人就会小题大做,拆老宅查看黄道吉日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一点也不稀奇。”

    张显凡说:“你说得对,是一点也不稀奇!奇的是我知道内情——萧家根本就没有什么百年老宅可拆,只有朱企丰的百年阴宅急需拆除!何半仙给他查出的动土日期在农历七月二十九——”张显凡没有往下说,他发现蒋兴和的神态有点不对劲,暗忖: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蒋兴和看了李施烟一眼,站起身对张显凡说:“张先生请稍候,我要出去一下。”

    蒋兴和走后李施烟也跟了出去。不一会儿李施烟一个人回到书房,张显凡问道:“蒋老板呢,他不回来吗?”

    李施烟说:“我们搞不清你是什么立场。你先是为我们服务,接着又为熊杰、萧子玉效力——在为这三个派别效力的同时你又背叛他们。我们东家说了,在你没有明确立场之前,他不希望再次见到你。”

    张显凡说:“麻烦你转告他,我的立场十分明确,就两个字——为我。”

    李施烟说:“这个世界上谁都是为了自我,可是他们的目的都很清楚明了,不像你没有章法,令人眼花缭乱。”

    张显凡说:“没有章法其实就是最大的章法,我相信凭你们东家的精明他不会不清楚——我是个闲汉,吃的就是‘闲饭’,不管是谁,如果他能让我闲着就有饭吃,我就会听他的。可是这样的冤大头去哪里找?我先为你们服务,你们给过我什么?我再为熊杰、萧子玉效力,他们不仅没想过我也要吃饭,还动不动就以要我的命相威胁。我为了活下去,这样做难道不应该吗?”

    李施烟认真道:“那你需要什么条件才愿意一心一意地为我们东家效劳?”

    张显凡说:“很简单,第一,保证我的生命安全——无论我受到来自哪方面的威胁,蒋老板都要全力保护我;第二,在都梁城内,蒋老板要与所有的店家打招呼,我要吃要喝要玩要穿,只需我去画个押。”

    李施烟点头:“你提出的条件我代表东家可以满足你,可是你能给我们什么好处?”

    张显凡说:“我可以保证你们东家不会丢掉朱王墓的这宗生意。”

    李施烟冷笑道:“你好大的口气,你若是有这样的本事,何不自己动手去做?”

    张显凡心平气和地道:“我不是和你说着玩,如果不相信我,你们东家吃了大亏可怪不得我。”

    李施烟亦认真起来,说:“你讲吧,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有这能耐。”

    张显凡说:“萧子玉今天去了宝庆。”

    “他去宝庆干什么?”

    “他去宝庆找永和号联系——为朱企丰墓中的宝物提前寻找买家。”

    李施烟震惊道:“他怎么知道永和号是经营古董生意的?”

    张显凡说:“他不仅知道永和号是做古董生意的,还知道夏妃墓中的古货被永和号以五万大洋买走了。”

    李施烟惊得目瞪口呆,很久才说:“好吧,从明天开始你可以实现你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愿望,但别忘了你所承担的义务。”

    张显凡说:“如果连这一点都不明白,我还是张显凡吗!”

    李施烟说:“你刚才说的我会向东家汇报,我们会酌情处置的,今天你可以走了。”张显凡才走几步又折回来,李施烟愣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张显凡说:“还有一条更重要的消息忘了告诉你——枫木岭的人已经进城了,他们要杀萧子玉,由我负责给他们提供萧子玉的行踪。”

    “萧子玉正好抄旱路还能追上,你何不告诉他们。”

    “我原来是打算这么做的,现在我不这样做了。”

    李施烟疑惑道:“这是为什么?”

    张显凡笑了笑,说:“如果枫木岭的人把萧子玉杀了,谁来帮蒋老板掘开朱企丰墓呢?”

    李施烟似有所悟:“你说原来有这打算又是什么意思?”

    张显凡说:“我原来想如果蒋老板不用我,我就让枫木岭的人杀了萧子玉,断了他的财路!”

    李施烟不认识似的打量着张显凡:“想不到你还真是个人物!”

    张显凡得意道:“所以你们放心——我是绝对会有用处的。”

    张显凡离开蒋家大院,在家里耐心地等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天一亮,他就迫不及待走上大街,其时除了一些早点摊正在忙碌,多数店铺尚未开门。等了好一阵,才见一家绸缎庄开了门。他走进去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店家客气地问道:“客官想要做什么衣服?”

    张显凡说:“长袍、短褂、马裤我都需要,可是我身上忘了带钱——我叫张显凡。”

    店家于是变得十分热情起来:“你就是张显凡?喜欢什么面料尽管挑,完了麻烦你画个押——我们好找蒋老板结账。”

    张显凡见蒋兴和已经兑现了承诺,满心欢喜,当即就采购了一大堆布料拿到旁边的裁缝店。他在裁缝店报出名字,老板非常客气,说蒋老板已经在这里打了招呼,凡是张显凡做衣服的工钱只需画个押。

    张显凡又逛了鞋店、杂货店,他都能享受到这种特殊的待遇。张显凡来到止戈亭吃罢早粉,出得门来,却发现夏媚跟在后面。张显凡心想,才爽了一次约这女人就要兴师问罪了。不过他现在已经有了底气,不再需要女人的施舍了。张显凡在前面走,见夏媚一直紧跟不舍,就在一僻静处站住了:“今天我高兴,还是去老地方吧——青天白日的你不怕人多眼杂我还怕。”

    夏媚冷言道:“你今天高兴可是老娘我今天没这心情。”

    张显凡说:“你没心情就拉倒。”

    张显凡于是不再理会夏媚,加快步伐一直往前走,走了好一阵,发现夏媚还跟在后面,就改变方向直奔玉带桥客栈。他头也不回地直接进入包房,在床上坐了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夏媚果然就进来了。张显凡关门,夏媚说:“青天白日的关门干什么?我可没有你想得那么贱。”

    张显凡强行把门关上,说:“你好大的火气,谁欠你了?不就是昨天爽约吗,下次你也爽一次就扯平了——我今天才发现,你生气的样子很好看。”

    女人一听恭维话一肚子气就消失了,说:“好看有什么用,没有人真心喜欢,现在我总算看穿了,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原来都是假的,目的无非是利用我。”

    张显凡说:“你不知道这句话有多难听吗?”

    夏媚道:“我说的都是事实,昨天我怎么想都想不通——你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呢,到了晚上才知道如今你傍上大树了,不需要再依靠我了。不过这样也好,你总算让我看出了原形。我也想通了,今天就是为了这事来找你的——从此后我们一刀两断,谁也不欠谁!”

    张显凡笑道:“原来是这样,昨天是你误会了,我有点要紧事才没有赴约。”

    夏媚冷笑道:“什么要紧事,你找何半仙闲聊也是要紧事?”

    张显凡说:“你都知道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好吧,分手就分手,这可是你先提出来的。”

    张显凡说着真要走,夏媚突然一声尖叫扑过去抱紧张显凡:“天啦,你好没良心,我不过试试你的心,你真就不要我了!我瞎了眼啊,看上你这样的薄情郎!”

    张显凡冷冷道:“你才知道啊,古人早就告诉过你们——痴情女子薄情郎!”

    夏媚把眼泪一抹,柳眉倒竖说:“你想甩我?没那么容易!从现在起,我跟定了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不怕,大不了被人捉奸!”

    张显凡说:“你瞎讲什么呢,你生是我的人还说得过去,你死了只能是钱家的鬼。好吧,我答应和你好,但你也得答应我的条件。”

    夏媚说:“我已经把你当皇帝了,你还要什么条件?”

    张显凡说:“其实当皇帝还不如当太监——被女人缠得太紧,难道不是灾难吗?我的条件很简单——不要把我看得太紧,像今天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如果你做不到,从今天开始一刀两断!”

    夏媚见张显凡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就娇哭道:“你太狠心了,真想不理你,可是谁让你每次都让我舒服呢!”

    张显凡扯掉夏媚的衣服,把她扔在床上,骂道:“小妖精,我就知道你离不开男人。”

    ……干柴烈火正在燃烧,一声巨响——长包房的门撞开了,钱进财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工人冲进了房间,破口大骂道:“大胆的奸夫竟敢给我戴绿帽子,看打!”耳光劈里啪啦打在张显凡脸上。

    张显凡此时不敢还手,一心只想先把裤子穿上,一店伙计见状提醒道:“老板,先把他们绑起来再说,要打,多得是机会。”

    钱进财依言,一群人七手八脚把奸夫淫妇在床上缚将起来,那钱进财又要打,专踢裆部。张显凡动弹不得,钱进财打一下骂一句:“看你给我戴绿帽子,看你还给我戴绿帽子!”

    夏媚喊道:“当家的你不要光顾着打他,是我主动勾引他的,要打就打我!”

    张显凡清醒了过来,骂道:“贱淫妇,都是你干的好事,还想在我面前讨乖,我不是傻瓜。”

    夏媚大喊冤枉,这时挤进一个人来,张显凡认出是枫木岭的杨云志。杨云志幸灾乐祸地说:“这下子你出名了吧?我问你,你为何要骗老子!”

    张显凡说:“我没骗你。”

    杨云志道:“还说没骗,萧子玉昨天一早去了宝庆,如此重要的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张显凡见止戈亭的伙计们拼命把他向外推,就不再理会杨云志,叫道:“要杀要砍就在这里,有什么好推的!”

    钱进财道:“你尽想好事,我就是要把你们绑到大街上去给人家参观!”

    张显凡一听急了,求饶道:“去大街也可以,你总得让我穿条内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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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船在江上行

    话说萧子玉从宝庆返回,船行了三天三夜尚未出宝庆地界。如此缓慢的速度,回到都梁七月二十九早已过去,心中不免焦急。其时,宝庆至都梁的公路尚在修建当中,走旱路唯有骑马或乘坐人力轿子两种交通工具,萧子玉后悔没有向贾守诚借马,如今返回同样也误了日程。

    船家杨老大见萧子玉急如热锅蚂蚁,就劝道:“客官不要担心,我加快速度尚可在七月二十九回到都梁。过了这宝庆地界,后面的水域都比较平缓,我会尽力为你争取时间。”

    萧子玉仿佛又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说:“老大若能在七月二十九日天黑之前赶到都梁,本人定有重赏!”

    杨老大和他的伙计们于是加快速度,日夜两班不停。农历七月二十九日早晨,终于来到了都梁地界,距都梁城只有大半天路程了。

    此时,萧子玉与杨老大都松了口气。到上午时分,距都梁只剩十里,有从都梁下来的船队,船家们都是相识的,少不得要打招呼、抽几袋水烟,交换新闻。杨老大见时间尚早,遂停橹隔着数尺远与一从都梁过来的船家说话。舟人长年在外,水上生活单调枯燥,孤单寂寞自不用说,为寻找慰藉,就讲野话,说粗话,他们最关心的话题永远是发生在都梁、宝庆两地的桃色新闻。他们所说的“新鲜事”实际上就是桃色艳闻的代名词。传播者津津乐道,听者更是乐此不疲。

    那船家才点燃一锅水烟就直奔主题问道:“宝庆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杨老大说:“我这趟在宝庆没有停留,都梁可有新鲜事?”

    那船家道:“有的,道来或是天意,自古止戈亭都在说别的故事,这一回那里的钱掌柜却成了故事的主角。”

    杨老大说:“莫非一把年纪的钱进财守着年轻貌美的太太还去武陵井不成?”

    船家说:“若是这般就不足为奇了,自古嫖客都没有年纪的限制——这次是他的老婆与闲汉张显凡被捉奸在床。”

    杨老大点头:“那女人养汉不奇,奇的是她居然偷个闲汉。”

    船家道:“偷闲汉也不奇,闲汉有时间、有精力,有钱的女人正需要这样的人。奇就奇在他二人被捉奸在床还不算,还绑在闹市示众——奸夫、淫妇都一丝不挂光着屁股呢!”

    杨老大兴高采烈起来,击掌道:“奇,真是奇,你去看了吗?那娘们身子一定好看极了!”

    船家垂头丧气道:“没看到——我去晚了一步。”

    杨老大无限惋惜道:“你真是个没福气的人,换了我说什么也要去看,这机会是千载难逢啊!”

    船家说:“何尝不是这样,我这人可能就是没福气——我去到那里,那娘们已经穿上了衣服,只剩那闲汉张显凡一个人光着身子,你说这晦不晦气?”

    杨老大说:“钱掌柜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方圆百里提起止戈亭的钱进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一回他可算是颜面丢尽了!”

    船家道:“正是呢,钱进财亲自带了人去玉带桥客栈捉了奸,然后又把奸夫、淫妇绑到闹市区示众,看热闹的人听说是人山人海——”

    杨老大打断说:“不人山人海才怪呢,那淫妇光着屁股在人山人海里是什么表情?”

    船家道:“她是气定神闲,一点也不害臊,有人就说她不要脸,怂恿钱掌柜羞辱她,那淫妇反而理直气壮回敬钱进财:‘你这样做是丑了我吗?不是,是出了你钱进财祖宗八代的丑!你自己撒泡尿照照,我偷的汉子比你老?比你丑?比你矮小?如果都不是,对我来说传到哪里都是一件光彩的事,我还怕你示众吗?再说了,我是你们钱家的人,我光着屁股绝不会有人说我夏媚,只会说——钱进财的老婆偷人养汉光屁股示众!要是你不信,去大街小巷听去!……’”

    杨老大啧啧道:“这女人说得还在理呢。”

    船家道:“可不是,钱进财一听就知道自己做错了,赶紧给老婆把衣服穿上。最有趣的是那女人还当场编了一套顺口溜,这顺口溜真是了得,唐朝的李白若是在世也会汗颜!”

    杨老大问道:“什么顺口溜如此了得?”

    船家道:“她说‘偷人要偷好汉,捉住了才好看’!”

    杨老大又击掌道:“有趣,实在是有趣!”

    走在前头的船见距离拉得远了,就有人立在船尾喊叫:“时辰不早了,还有路程要赶呢!”

    船家回应道:“好咧——就来!杨老大我要跟队去了,回头见!”

    船家摇着橹去追赶同伴。望着他的背影杨老大又问道:“喂,你还没告诉我奸夫淫妇最后的结果呢?”

    船家回过头一边摇橹一边回道:“淫妇放了。奸夫被钱进财送到警察局关了起来!”

    杨老大摇头苦笑又继续行船,然后问萧子玉道:“客官是第一次坐船去宝庆吧?”

    萧子玉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去宝庆?”

    杨老大说:“我在这条水路上走了几十年,凡往返宝庆的生意人我都熟,客官还是头一次看见。”

    萧子玉说:“我确实是头一次坐船去宝庆。”

    杨老大说:“萧老板会不会说我们这些人挺无聊?”

    萧子玉说:“老大说到哪去了,我觉得你们挺有意思的。”

    杨老大叹道:“有意思就是无聊,现在都说‘船上的舟子,台下的戏子’。我们这样也是没有办法,这一路寂寞得想办法排解。”

    杨老大于是认真摇撸,不再说话。船又行了一段路,到了一拐弯处只见一个人在岸上挥着一件白衬衣喊道:“萧老板停一停,萧老板停一停!”

    萧子玉定眼看时,认出是张显凡,这家伙来这里干啥呢?这时沉默了一阵的杨老大又说话了:“这人挺面熟的,萧老板他是你什么人?他来这里干什么?”

    萧子玉敷衍道:“一个熟人,可能在这里办事恰巧遇上了。”

    “萧老板,我有急事找你!”张显凡喊得很急。

    “老大麻烦你靠靠岸,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

    船很快靠了岸,张显凡迎了过来,他见萧子玉上了岸,就对杨老大说:“船家你先走,萧老板朋友的父亲今天八十大寿,邀了我们去喝酒。”他见萧火阳也要上来,就制止道:“你还是回去,这里没有你的事。”

    萧火阳眼睛看着萧子玉不敢擅自做主。萧子玉说:“你还是回去吧,到了码头别忘了奖赏师傅们。”

    船又继续驶往都梁城,待去得远了,萧子玉才回过头来问张显凡:“不是说你关在大牢吗?为何又来到了这里?”

    张显凡说:“我若关在牢里你就倒大霉了——你走后枫木岭的人就下来要杀你。我瞒住不肯说出你的去向,他们就向钱进财告密,结果把我捉了奸光着屁股在闹市示众半天。”

    萧子玉说:“我说你当奸夫一向是很隐蔽的,怎么就事发了呢!”

    张显凡说:“不知何故,枫木岭的人后来就知道你的去向,这几天估计你会回来,他们就守在离城五里远的河岸上要置你于死地。我为了救你,已经在这里等你三天了。你真是命大,这回不是我,你真的死定了。”

    萧子玉大惊,随后拍着张显凡的肩,说:“不错,我没有杀你,如今你又救我一命,我们之间的事就扯平了。”

    张显凡说:“你是局长,命比我值钱,怎么说扯平了呢?万一我遇上不测你起码还得还我三条命才算基本扯平了。”张显凡说罢就领着萧子玉去到一个小村子,那村口的古桂花树下拴着一匹枣红马。那马见了张显凡就抬起头喷响鼻,甩尾巴。“马是你的?”萧子玉问道。

    张显凡点头:“这年头没有马去哪里都不方便。”

    萧子玉说:“真是‘士别三日得刮目相看’,才几天不见你就发财了,连坐骑都置了。”

    张显凡一边解着缰绳一边说:“我忘了问你,去宝庆怎不骑马呢,那要快很多。”

    萧子玉叹道:“我坐船去都有人知道了,要是骑马去全都梁的人都会知道了——喂,你是怎么知道我去了宝庆的?”

    张显凡狡黠地笑了笑:“凑合着骑吧,这畜牲力气特大,驮三个人都没问题——反正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去哪里都有人知道,只能说明你很受人关注。”

    萧子玉瞪着张显凡:“是你在关注我吧?”

    张显凡奸笑一声:“没有的事——即使我关注你也是一番好心,对你百益无一害。”

    萧子玉不再多言,跨上马,张显凡随后也上了马,二人合骑着返回都梁。张显凡把萧子玉一直送到家门口,萧子玉问道:“要不要进去坐坐?”

    张显凡摇头:“你才回来,才不会真心欢迎我呢,这一点趣我还是识得。我要提醒你,别忘了把枫木岭那伙人解决了,长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萧子玉回到家里,萧忠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在大门口迎着东家,来不及问候,萧子玉就说:“你派人去把舒振乾叫来。”

    萧子玉回到书房,刚换了衣服萧忠就回来了:“二少爷,我已经派人去了,你不在的时候家中一切均好,小少爷的病也有了起色,发作的次数比以前少多了。”

    “朱师傅的情况好吗?”这是萧子玉最关心的事。

    “也挺好的,师徒俩在一起整日不出门,换了别人都会闷出病来,他没事,每天都是很快乐的样子。还有二少爷刚出门不久,家中就收到大少爷从云南寄回来的家书,我帮你收在这里呢,就等着你回来拆看。”萧忠说着从书案上取了一封家书交给萧子玉。萧子玉迫不及待地拆看。

    站在一旁的萧忠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大少爷在那里还好吗?”

    萧子玉看罢就说:“他没说好与不好,只提到官场腐败,他已经身心疲惫,近期会回来休养一段时日。”

    萧忠说:“官场自古就腐败,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事,大少爷在老爷仙逝那阵才回来过,这才多久他又要回来,会不会是——”

    萧子玉把家书放在书案上打断萧忠的话说:“老管家,我不在的时候外面有要紧的事发生吗?”

    “有的,有的,我正要告诉你呢。说出来是桩天大的趣事,那钱进财的老婆与闲汉张显凡通奸给捉住了,光溜溜的绑在大街上示众——”

    “这事我在船上已经听说了,听说张显凡被关进了大牢,后来他又是怎么被放出来的?”

    “我也奇怪呢,坊间都猜测,钱进财有的是钱,这回肯定会买通警察局搞死张显凡,可是没几天张显凡就毫发无损地出来了。更奇怪的是,他一出来就变了个人似的,吃香的,喝辣的,穿得光光鲜鲜,还买了一匹高头大马呢!”

    萧子玉皱眉:“还真称得上是怪事。”

    “所以钱进财这段时间老是来找你,我说你不在家他还说我骗他呢。”

    “他找我干什么?”萧子玉问道。

    “他说警察局办事不公,要向你讨个说法。”

    “下回他再来找我,你就让他进来。”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面有马嘶声传来,萧忠说:“可能是舒科长来了,二少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萧子玉说:“我没有什么话,今天是七月二十九日,老管家只要记得这个日子就可以了。”

    “记得,如此重大的事怎么会不记得呢,准备工作早做好了,这些天就盼着你回来。”

    萧忠刚刚离去,舒振乾果然就进来了,他一眼就看见案上的家书,落款处“萧子儒”三字赫然入目,嘴上却说:“局座回来了?全局的人都在日夜盼你回来。”

    萧子玉例行公事地问道:“局里没什么事吧?”

    “托局座洪福,局里情况一切正常。”舒振乾说话时,眼睛的余光盯在那封家书上。

    “听说前一阵子抓了个有伤风化的淫贼,没多久又放了,这是为何?”

    舒振乾说:“是有此事,那淫贼就是闲汉张显凡,他和钱进财的老婆通奸,责任应在双方,可钱进财提出只惩罚奸夫,自古哪有这道理?局座临出门有吩咐,不是大事可自作主张,我认为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钱掌柜不肯交出淫妇,就把奸夫也放了。”

    萧子玉说:“这样处理也没啥不妥。我叫你来一是问问局里情况,二是我刚得到一个消息,说是最近这几日,枫木岭的人在赧水河下游离城五里处设卡扰民。”

    舒振乾说:“这几天局里未得到报告,既然连局座都知道了,是我们的工作失误。我马上回去部署力量打击就是。”

    舒振乾走后,萧忠就引着钱进财进来了,老人一进来就扑通跪了下去:“局长大人,你要为小人做主,张显凡霸占我妻被我捉奸在床,在我们都梁历代的规矩是要装入猪笼沉潭的,可是你们警察局有人贪赃枉法、包庇坏人,让奸夫逍遥法外!”

    萧子玉定了定神说:“你慢点讲,这事我亦略知一二,你说警察局有人贪赃枉法,指的是何人?”

    钱进财道:“就是那个叫舒振乾的科长。”

    萧子玉耐着性子说:“据我所知,那张显凡乃一闲汉,常常是吃了上顿不知下顿在哪里,他哪来的赃给舒振乾贪?”

    钱进财说:“萧局长有所不知,如今的张显凡已今非昔比,他傍上了蒋兴和,这回正是蒋兴和保他出来的。”

    萧子玉疑惑道:“他是如何傍上蒋兴和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如何傍上蒋兴和我不知道,前不久的一天夜里,蒋兴和的管家就特地找到我,说今后张显凡在我店里要吃要喝都不要问他,只要是他画了押多少钱他都认。”

    萧子玉吃惊道:“真有此等事?”

    钱进财道:“我这么大年纪了,若说假话不得好死!”

    萧子玉又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惩罚奸夫?”

    钱进财一提此事就气不打一处出:“戴绿帽子自古以来就是男人的奇耻大辱,我们止戈亭已有五百年历史,我的祖先从来都是听别人的故事,看别人的笑话,现在轮到我,却要给人看笑话,这口气我咽不下去,非要那奸夫死我才甘心!”

    萧子玉说:“你的意思我已明白,按都梁的历代规矩,奸夫淫妇都得沉潭,如果你能交出夏媚,我定会为你主持公道,只惩罚单方面,于情不合,难服众心。”

    钱进财似乎早有准备,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然后故意大声干咳,唯恐萧子玉没有看见:“局长大人,这事就拜托你了。”

    萧子玉说:“那女人既然背叛了你,为何还保她?”

    钱进财道:“不瞒局长大人,我都一把年纪了,再娶不费灯草要费油,加之也不一定能找到如此漂亮的。古人说,‘好汉娶娼妇,关门为正’,如今她已答应与奸夫一刀两断,我也就不再追究她了。”

    萧子玉说:“钱掌柜是都梁名流,这事我会秉公处理的,你可以回去了。”

    钱进财脸上皱纹笑成一朵菊花,连声说:“我知道,我知道萧局长一向刚正不阿,执法如山,打扰了,打扰了。”

    萧忠准备去送钱进财,萧子玉用眼神制止了他。钱进财走后,萧子玉指着桌上的布袋说:“等一会儿你把它退回去。”

    萧忠拿了布袋打开看了一眼,提醒说:“二少爷,这里面还不少呢,送上门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萧子玉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能要的要,不能要的绝对不能要。止戈亭乃是非之地,我若收了他的钱又办不成事,会传遍十万八千里。”

    萧忠走后,萧子玉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估计萧火阳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要回来了。又过了一会儿,萧火阳果然就进了书房,一进来就说:“老爷,我刚刚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萧子玉问道:“什么不好的消息?”

    “有人说大老爷在云南涉嫌贪污已经被革职查办!”

    萧子玉一听全身凉了半截,随后问道:“你听谁说的?”

    萧火阳道:“那个人我不认识,是从都梁去宝庆的船家,说是才在止戈亭听到的最新消息。我不信,才急着回来问你。”

    萧子玉道:“你不要相信外面的谣言,我才看了大老爷的信,说他在云南很好,还说最近会回来休假。”

    萧火阳松了口气:“没有就好,那该死的船家,一张乌鸦嘴,把我急得半死。”

    对萧子玉来说,如果没有看哥哥的信,光是听萧火阳说,他也绝不会相信萧子儒已经倒台。他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因为哥哥的倒台,也预示着他这个警察局长已经当到尽头……“火阳,我上岸后你遇到了什么人吗?”

    萧火阳不解:“老爷问这话我不懂,赧水河上的过往船只那么多,你指的是遇到谁呢?”

    “舒振乾你见过吗?”

    萧火阳连连点头:“见了,见了,在距城五里处的地方,他带了一队警察巡弋了一阵就走了。当时我还和他打招呼,这小子过去对我特客气,这一回不知何故爱理不理的。”

    “你知道舒振乾为什么去那里吗?”

    “当时我们不知道,过后杨老大遇上他的同行,一打听才知道近段时间常有人守在那里,凡是从宝庆下来的船只都要拦住检查,查完就放走。有人认得那伙人是枫木岭的,但奇怪的是枫木岭的人去那里干啥?为何又不抢东西?”

    萧子玉打断萧火阳说:“我知道了,下去休息吧,辛苦你了,回头要厨房给你煮点好吃的,先下去洗个澡。”又过了一阵,萧忠也回来了,他样子沮丧地在萧子玉对面坐下,却不愿说话。萧子玉看了半晌忍不住先开口:“东西退了吗?”

    “退了。”萧忠抬眼看着萧子玉,犹豫再三才说,“大少爷在信上到底写了些啥?”

    萧子玉预感到了什么:“你听到风声了?”

    萧忠点头:“止戈亭的人传得很凶,说萧子儒倒台了。钱进财见我把钱还给他非常高兴,连说他一直以为不会退还给他。”

    萧子玉叹了口气:“老管家,如果传言是真,你说怎么办?”

    萧忠盯着萧子玉:“大少爷真的倒台了?”

    萧子玉没有说话,把书案上的家书递给了萧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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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扮鬼扮师公

    话分两头,却说蒋兴和得知张显凡被捉奸后就派李施烟外出打听详情。

    李施烟去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回来报告:张显凡在闹市裸身示众了将近半个时辰,随后就被钱进财送进大牢。按照都梁的老规矩,奸夫、淫妇该装进猪笼沉潭,那钱进财舍不得年轻貌美的妻子,就迁怒到奸夫头上。他给大牢里的人送去了厚礼,想买通牢头狱霸把张显凡暗暗整死。所以,这一回张显凡是凶多吉少。

    蒋兴和正是要用张显凡的时候,便要不惜血本把张显凡营救出来。他与李施烟经过一番分析,认为眼下萧子玉不在家,正好可从舒振乾身上下功夫救人。考虑到李施烟分量太轻,怕难以说服舒振乾,蒋兴和决定亲自出马。

    这天,他带上李施烟,乘坐二乘豪华大轿子来到警察局拜访舒振乾。舒振乾十分惶恐,不知都梁首富为何事来找他。宾主坐定后,李施烟见旁边还有几名警察,就说:“我们东家有点私事想与舒科长谈谈。”然后看看左右。

    舒振乾会意,当即屏退左右,并将门掩上。办公室里只剩下蒋兴和主仆。蒋兴和突然问道:“舒科长青春几何?”

    舒振乾认真揣度蒋兴和的意思,仍是不得要领,只好说:“卑职空长三十岁。”

    蒋兴和接过李施烟为他沏好的茶抿了一口放下杯子:“舒科长年轻有为,才三十岁就做到科长,难得难得。蒋某非官场中人,听说在官场中混,背景十分的重要,此话属实否?”

    舒振乾点头:“确是实话。”

    蒋兴和说:“听舒科长一言,我倒是想起一位熟人,他原本不是官场中人,只因他的哥哥当上大官,他半路出家摇身一变成了堂堂警察局长。这个人就是你们的局长萧子玉!”

    舒振乾吓得额上冒汗:“蒋老板此言差矣,我们局长不光是有背景,他的能力也确实非常出色。”

    蒋兴和一脸笑容:“舒科长不要有顾虑,我先给你看一样东西。”蒋兴和递一个眼色,李施烟就从袋子里拿出一样东西交给舒振乾。

    这是一份《国民日报》,报上有一篇文章被红线画了出来,舒振乾看时,那上面的标题赫然入目——《云南财政厅长萧子儒引咎辞职》。舒振乾一口气看完了文章,唯恐有遗漏又重看一遍,才把报纸还给李施烟。然后他疑虑地看着蒋兴和:“蒋老板的意思……”

    蒋兴和敛起笑:“萧子玉待你如何?”

    舒振乾尽量搪塞:“还……可……以。”

    “你知道这段时间萧子玉在干什么吗?”

    “局长的事我们下级无权过问。”

    “你想知道他在干什么吗?他在筹划盗掘朱企丰的陵墓,却不打算启用你们,包括掘夏妃的墓,他也没让你们参与。”

    “这是他家的私事,他不让我们参与,我们也无义务参与——我是国家的警察,不是他的家人。”

    蒋兴和脸上绽放出笑容:“舒科长果然是位明白人,有你这句话我也没必要拐弯抹角,请你把张显凡放了,我给两个条件由你选择,第一,你大胆报一笔钱的数目;第二,让你当上警察局长。”

    舒振乾吃了一惊:“我相信蒋老板有这个能力,也无戏言,可是一个闲汉他值这个价吗?”

    蒋兴和说:“你了解我的性格就好办,你现在需要的是做出选择,其他的事你可以不必研究。”

    舒振乾想了想,望着蒋兴和:“我选择后者。”

    蒋兴和伸出一只手:“就这么定了,不许反悔!”

    舒振乾也伸出手与蒋兴和紧握:“不许反悔!”

    舒振乾当即就批了条子,交给李施烟去大牢提人。

    在牢里才待了不到两个时辰的张显凡一见李施烟就嘻皮笑脸地说:“你们也太急了,我还没尝够坐牢是啥滋味就要让我出来。”

    李施烟说:“王八蛋,如此不识好歹该让你死在牢里!”

    张显凡说:“王八蛋在止戈亭当掌柜,如果你们觉得让我死在牢里更好,就没有必要来救我。”牢子把门打开,又为张显凡除了锁。张显凡活动一下关节就向李施烟伸出手:“拿来!”

    李施烟明知故问道:“什么拿来?”

    “衣服还有裤子啊,难道就让我光着屁股出门吗!”

    “你不是喜欢乱来吗,不穿裤子还方便一些。”

    “你才是畜牲呢,不给我穿的老子就把这牢底坐穿!”张显凡真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李施烟本来也只是逗逗他而已,就从包里取出一套夏装扔了进去。张显凡穿好后走出牢门,在过道上小声对李施烟说:“放心,无论你东家为我花多少钱,保证价有所值。”

    二人出了牢房大门又一起在街上走,到了一个分岔路口张显凡就与李施烟分开走。李施烟一把扯住他:“你上哪里去?不跟我回去向蒋老板称谢?”

    “狗屁!”张显凡甩开李施烟,“我才不来那一套虚的,如果不让我干正经事,我愿意天天守着蒋老板磕头,叫他祖宗。这样可以吗?”

    “混蛋,一点礼貌也不懂!”李施烟骂道。

    张显凡一个人来到水西门的马厂,他挑了一匹毛色漂亮的枣红大马,也不问价就嚷道:“这马我要了,谁是货主?”

    来了一位马贩应道:“这马是我的。”

    张显凡说:“我叫张显凡,听说过这名字吗?”

    马贩连连点头:“知道,知道,蒋兴和老板已经在我们这里说了,你想要哪匹马只要画押就可以了。啊呀,我说张先生,你发了财如今又出大名,这可是双喜临门啊!”

    听说这个来买马的汉子就是张显凡,马厂一下子就乱了起来,马贩们纷纷过来围看。张显凡情知不妙,画了押赶忙骑马逃走。他自叹道:“真个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肚子有点饿了,该上哪里去吃饭呢?张显凡一想起光屁股受辱的情景,就对钱进财恨之入骨。好,偏要去止戈亭吃饭!

    张显凡来到止戈亭,把马拴在外面的廊柱上,然后大摇大摆走进大厅拣一显眼的位置坐了,就叫嚷着要酒要菜。店伙计认出了他,因厅里食客较多,为了不影响生意,很快就把酒菜传上。张显凡却不干了,拍着桌子叫道:“我要钱进财上菜,没有叫你!”

    伙计道:“我们掌柜的从不亲自给客人上菜,你也不是头一回来止戈亭吃饭,这规矩应该懂得。”

    张显凡道:“我今天就要你们掌柜的亲自上菜!”

    食客们立即围看,在楼上的钱进财闻讯也赶紧下来,见是张显凡就气不打一处出,胸脯一起一伏,语不连贯地说:“你、你……欺人太甚,老子今天和你拼了!”

    张显凡说:“拼就拼,上来呀!”

    “你、你……你……”钱进财扑上前,却被店伙计拉住。

    “我怎么了?不就困了你老婆吗,这种事地方上没一千也有八百,把老子捆起来光着屁股示众,还要送大牢,结果怎么样?老子出来了,你想咬我下面的没咬成,咬的都是牙痕!”

    钱进财的脸气成猪肝色:“不活了,不活了,拼了算了!”

    旁边有食客看不过眼,就劝道:“张先生就别瞎折腾了,你霸占了人家的老婆,这对哪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如今你还打上门来气人家,真要闹出命来,人家一把年纪了,吃亏的还是你。”

    张显凡想想也有道理,就拍了屁股走开,牵了马到就近一家店子把肚子问题解决了,再去玉带桥客栈。

    店家黄元富一见到张显凡就吃了一惊,随后就说:“你还来这里,长包房已经退掉了。”

    张显凡说:“退掉有什么大不了的,再租下来就行了,你还怕没钱吗!”

    黄元富就笑嘻嘻说:“你还想喜事,夏媚她愿意吗?房子我真帮你开了,麻烦你画个押。”

    张显凡也不理会,爬上二楼,见一间房里闹哄哄的就推门而入——房里的杨云志正和同伙推牌九,见了张显凡,都吃了一惊。最先反应过来的杨云志说:“姓张的,你还能出来?我以为你这回死定了。”

    另一同伙说:“我们亲眼见到钱进财拿了钱去向狱卒行贿,要他们怂恿牢头让狱霸把你整死。”

    张显凡说:“我死了你们休想报仇。”

    杨云志放下牌九走近张显凡:“听你这口气好像没你我们还真报仇不成?”

    张显凡道:“就你们整日躲在家里推牌九,难道萧子玉会送上门来给你们杀不成!”

    “那你说我们要如何做?”

    张显凡盯着杨云志,问道:“你为什么要向钱进财告密?”

    杨云志说:“你怎么知道是我告密?”

    “果然是你!知道我秘密的人能有多少,我难道猜不到吗?”

    “你太气人了,如果早点告诉我们,正好赶上杀了萧子玉,你让我们失去机会,当然得教训你。”

    “你们的教训也太重了,若非我本事大,命都被你们送掉了。”

    “你不是回来了吗?快快告诉我们该如何报仇。”

    张显凡说:“好吧,那我就以德报怨,再帮你们一次,萧子玉快则十天、迟则半月会从宝庆返回,你们应该去城外河边的僻静处设关卡等着他返回。”

    杨云志道:“他返回也乘船吗?那可是逆水船,很缓慢的。”

    张显凡道:“他乘船去了,就只能坐船返回,坐轿子回来更慢。”

    一同伙道:“其实他应该骑马去,那样我们很容易就发现他,也用不着现在还等在这里。”

    “尽说废话!”杨云志拍着张显凡的肩,“你这个人怎么说你呢,做好事是你,做坏事也是你——又做师公又扮鬼,你就是这样一个家伙!听说你最近抖起来了,是怎么回事啊?”

    张显凡说:“什么抖起来了,我不过和蒋兴和打了个赌赢了。”

    “打什么赌?改天我们也跟蒋兴和赌去!”数同伙都围了过来。

    张显凡不想和他们纠缠,抽身就溜了。

    这一回张显凡没有在路上停留,径直去到蒋家,一进门见李施烟也在蒋兴和的书房,就叫道:“李施烟,你在蒋老板面前说我什么坏话了?”

    李施烟看了张显凡一眼:“该说的坏话我全说了。”

    张显凡一屁股在蒋兴和对面坐了:“蒋老板你别信他,我没礼貌并不是对你不忠心,我的忠心是用实际行动表现的——虚情假意那一套我真的玩不了。”

    蒋兴和一脸微笑:“李施烟根本就没说你什么,你有什么实际行动对我表示忠心?”

    “我的一举一动都是实际行动——刚才我办了件大事,怂恿枫木岭的人去赧水河下游等着萧子玉回来。”

    李施烟说:“我看你是疯了,一阵说要保护萧子玉,一转念又怂恿人去杀他。搞不懂你在玩什么把戏!”

    “我没疯,是你爹娘造你的时候往你脑子里灌了水,我这样安排正是为了更深一层保证萧子玉的安全——你懂了吗?”

    李施烟这下子也转过弯来了,就不再多说。从不表扬人的蒋兴和也说:“不错,果非池中物!”

    张显凡很得意,斜着眼看李施烟:“听到了吗?我不是池中物!”

    李施烟冷笑道:“给一点笑脸你就灿烂,如此沉不住气的家伙,我看你当池中物都不配!”

    张显凡说:“你这话就对了,我本来就不是池中物。”

    蒋兴和一声干咳,两个人就停止斗嘴。蒋兴和问道:“你认为萧子玉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张显凡说:“最早在农历七月二十八,最迟也不会超过七月二十九,这两天我会守在河边等他回来。”

    接着张显凡就摸清了杨云志一伙的行踪,知道他们在赧水河下游离城五里处设了卡。到了七月二十八日这一天,张显凡就骑着马去到离城十里的赧水河下游等候。凡有从宝庆方向过来的船,他都要呼叫,直至把躲在篷内的船客叫出来确认不是萧子玉才放手。

    二十八这一天萧子玉没有回来。到七月二十九日,张显凡打起精神,上午时分,他果然就把萧子玉截住了,告诉他前面有危险,枫木岭的人正在等他。

    张显凡把萧子玉送回家后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柳山路逗留。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舒振乾骑着一匹马进入了萧家大院,就把自己的马拴在一株柳树上坐着歇气。

    等了一会儿,舒振乾出来了,张显凡连忙站到道路中间将他拦住。舒振乾定了定神,认出是张显凡,就从马上下来问道:“青天白日的为何拦我?”

    张显凡说:“向你贺喜啊,萧局长刚回来就召你,可见他对你是何等器重!”

    舒振乾哼道:“谁让他器重,他都自身难保了。”

    张显凡听出了一点端倪:“他自身难保?萧子玉要倒台了吗?”

    舒振乾说:“前一日我在蒋兴和那里看了报纸,上面说萧子儒引咎辞职,当时我还存几分怀疑,今天我看到他写回来的家书,他果然就要罢官回乡。喂,我忘了问你,你跟蒋兴和到底什么关系?”

    张显凡反问:“这犯法吗?”

    舒振乾说:“犯法那谈不上。”

    张显凡说:“既然不犯法,那我就没有义务告诉你。”

    舒振乾生气了:“你看你有多无聊,为何要拦住我?!”

    “我想和你成为朋友多聊一聊,不可以吗?”

    “我有公务在身没空跟你纠缠!”舒振乾纵身上了马,对张显凡说,“等闲下来我再跟你聊。”

    “你还能闲下来?等你当上了局长更忙。你这么急着要走是不是萧子玉要你去对付枫木岭的人?”

    “你都知道了我还说什么!”舒振乾一扬鞭,马奔跑开了……

    张显凡不敢再逗留,也快马加鞭来到赧水河下游五里处向杨云志通风报信。杨云志闻说警察要过来,也不多问,匆匆忙忙就撤了关卡。张显凡返回时,在玉带桥正好看到舒振乾带了一队武装警察奔赴赧水河下游。张显凡暗自得意,觉得自己把这几伙人玩转在手中实在有趣。

    忙了大半天,张显凡肚子有了饥饿的感觉,这些日子他在多家酒店吃饭,比较起来总是不如止戈亭的菜好。他来到止戈亭大厅坐下,那位店小二就装作不认识似的过来问话:“请问客官要点什么?”

    张显凡说:“一壶都梁香,一碟血酱鸭,一碟卤猪耳朵,一碟新鲜腰花,外加一份三鲜汤。”

    店小二像传话筒似的向厨房报了菜名,不一阵工夫,酒菜都传上来了,张显凡自斟自饮,觉得别有一番风味。这时邻近的一位食客认出了张显凡,就搬了凳子坐过来小声道:“张先生好安逸,不怕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吗?”

    张显凡正啃一只鸭腿,他停了下来:“此话怎讲?”

    食客再坐近一点,声音更小:“钱掌柜他刚刚出门,他要上萧子玉那里告你,他说了,无论花多少钱都得把你搞死!”

    张显凡暗自冷笑,亦压低声音说:“他萧子玉都自身难保了,他奈何不了我!”

    食客不解地看着张显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显凡于是把从舒振乾那里听到的话告诉了食客。食客如获至宝,他离开了张显凡,逐桌去传播刚听来的传闻,没多久,“萧子儒已经丢官”的事就传开了……萧家是都梁望族,也是近代唯一出过进士的人家,他们家出事,众人的关注程度与钱进财戴绿帽之事相比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显凡一边品尝着美味佳肴,一边看食客们幸灾乐祸的神态,内心甚是过瘾,不觉胃口大开,一壶酒和桌上菜很快就见了底。遂向店小二又追加了一份。正吃得有味,钱进财从外面回来,有食客故意逗他:“掌柜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钱进财很快发现张显凡也在,就故意大声说:“何止有眉目,今天运气好得很,萧子玉正好在家,他见我出手大方,一口应承要严惩奸夫!”说完,还拿眼神偷偷瞟张显凡。

    张显凡不吭声,只是在心里发笑。慢慢地,大厅里的话也传到了钱进财耳朵里,他刹时情绪低落,幸好没多久萧子玉的管家把行贿的钱送了回来,这才转忧为喜说:“萧子玉还算识相,知道不行了,不敢收我的东西。”

    张显凡已经酒足饭饱,离去时还以胜利者的姿态哼起了小调:“想当初未到手,急得你乱碰头,到如今,你到了手,你把奴家当下流!”

    张显凡离开止戈亭时,天已向晚,他把坐骑从廊柱上解下来,骑着在河畔溜达。有点醉,凉风习习,不知走了多久,一个操官话的人站在前面向他打听:“骑马的先生,请问这里有柳山路吗?”

    张显凡不假思索地回答:“有的。”

    “柳山路可有姓萧的人家?”

    张显凡漫不经心地说:“有的。”

    “天不早了,请问都梁哪一家客栈干净卫生,店家又热情周到?我才从宝庆过来,对本地情况不甚了解。”

    “都梁不管哪家客栈的店家都热情周到,要说卫生从这里一路过去有家玉带桥客栈是最干净的。”张显凡指了客栈的方向,这才看问他的人——原来是一位外国人。

    张显凡骑马又溜达了半个时辰,天早黑了,酒也被晚风吹醒了大半,猛然记起那个从宝庆过来的外国人提到柳山路姓萧的,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他双腿一夹马,马便放开四蹄“得得”奔跑。

    到了玉带桥客栈,张显凡见到黄元富劈头就问:“有一位鬼佬,是我介绍他到这里来的,他住哪个房?”

    黄元富说:“他住你隔壁。”

    张显凡把缰绳交给黄元富:“拜托帮我拴好,多喂点料。”

    张显凡上到二楼,果见隔壁房里亮着灯,门没有关,那老外正坐在床上摇葵扇。他也认出了张显凡,先是吃惊,随后就问道:“你是这家客栈的股东?”

    “跟你一样,我也是住客。”张显凡一屁股在老外对面的木椅上坐下,“我没说错吧,这里卫生条件很好,最难得的是靠河边,比别处凉快。”

    老外说:“谢谢。本人叫比尔,美国人。先生尊姓大名?”

    “免尊姓张。”张显凡问道,“比尔先生来都梁有何贵干?”

    比尔摊手耸肩:“没干什么,来贵地观光,顺便看一个朋友。”

    “比尔先生的朋友姓萧,住柳山路,前不久你们才在宝庆认识,是吗?”张显凡紧盯比尔。

    比尔吃惊地望着张显凡:“张先生怎么知道这些?”

    “我不仅知道这些,而且还知道这次你来都梁并不是观光,是冲着古画来的。”

    “什么古画,我不懂张先生的意思。”比尔又摊手耸肩。

    “唐寅的《四季行乐图》,一组共三十二幅。实不相瞒,这画萧先生没有,目前还在墓中。”

    比尔一惊,不再装疯卖傻,他认真打量张显凡,很久才问道:“张先生的意思……?”

    张显凡说:“我没什么意思,你一个外国人来到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我只是想帮你,怕你吃亏。”

    比尔不解:“我会吃亏吗?”

    张显凡反问:“你还没吃亏?人家古董还没到手就已经把你哄得团团转,你所说的那个萧先生一定是个骗子。”

    比尔吃惊:“他是骗子?你是说都梁根本就没有《四季行乐图》?”

    张显凡说:“《四季行乐图》绝对有,但不会落到姓萧的人手中,说得更明白一点,你找他是找错了人!”

    比尔道:“我找谁才不会错呢?张先生你告诉我,只要能买到《四季行乐图》我一定重谢你。”

    张显凡狡黠地看着比尔,说:“想要买到《四季行乐图》,拜小鬼没有用,我带你去见真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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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集体活埋

    话说萧忠看罢萧子儒寄回的家书,然后还给萧子玉说:“大少爷已经罢官,这一点是肯定的了,至于怎么办,还是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再说。”

    萧子玉叹道:“你说得确有道理,可是哥哥还没回来,很多情况要问他本人才知道,仅从家书看,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萧忠说:“大少爷可能很快就会回来,另外还可通过一途径了解一些内情。刚才我在止戈亭听人说,《国民日报》上刊有大少爷引咎辞职的文章,二少爷何不去局里找一份回来?”

    萧子玉当即就令萧火阳去警察局把最近的《国民日报》全部拿了回来。他与萧忠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把那篇文章找了出来。主仆二人看罢,总算有了头绪:原来萧子儒凭借与蔡锷的同乡关系当上了云南省的财政厅长,蔡锷因喉疾在日本去世后,他失去了依靠,在官场受到多方排挤。在蔡锷手下时为了对得起老乡的扶植,他为官还算清廉,身边并无多少积蓄。失去依靠后为了站稳脚跟,就不得不花钱去建立新的关系,加之父亲去世也用了大笔钱,手头吃紧起来,无奈中挪用了部分公款,想着情况好转时再填补亏空。岂料这事被他的对手察觉,向上告发,他的乌纱帽就丢了。主仆二人清楚原委后,一致认为如果有钱,此事不难摆平,哥哥仍可做他的官。钱从何来?当然就是把朱企丰的墓早早掘开。

    闲话少絮,却说农历七月二十九日这天夜里,萧子玉、朱子湘,带着二十名精壮庄客奔赴谭家村朱企丰墓地。他们安顿在谭小苦家中,由朱子湘指挥分班去坟地作业。

    朱子湘选准的挖掘点在一个极不起眼的地方,这让萧子玉大惑不解。在他的潜意识里挖掘点应该在那块碑文下,因为蒋一浪的祖先曾打开那里进入过墓室。见萧子玉有几分不明白,朱子湘就解释说:“你知道朱成生为什么失败吗?就因为他选择了碑文下的墓道口——那个墓道设计的机关多达三十六处,而且都是永久性的,无论多少年,它都能致人死命。”

    萧子玉问道:“是什么机关有如此厉害?”

    朱子湘道:“可分为两个大的类别——一是机械型的,如陷阱、迷宫,人一进入就永远走不出来;二是药物类的,如墓道每处置满了毒药,人入内后一不留神触摸了某一处,毒气就释放出来,当初蒋一浪的祖先正是被这种东西夺去了性命。”

    萧子玉唏嘘不已:“果然厉害!为什么要设计两个出入甬道呢?”

    朱子湘说:“很简单,一个甬道是供筑墓室的工匠和殡葬民工使用的,他们进入后就永远不能出来——就是朱成生掘过的那甬道;另一个甬道是供墓主亲宾出入的,因为他们必须亲临现场监督工匠们按照要求来修筑墓室,下葬时又要督促民工按规定安放灵柩,所以必须还要有一条安全甬道——就是我们现在挖掘的这地方。事实上两条甬道都是工匠修建的,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机关却是王府中人设计的,通常是工程接近尾声的时候趁工匠们晚上睡觉做了手脚。在工程竣工的最后一天,王府中人让工匠们从安全甬道进入,然后关闭石闸,等到工匠们完成了最后工程要出来时,就只能走那条做了手脚的甬道。”

    萧子玉点头叹道:“无情最是帝王家,他们害人真是挖空了心思!”

    朱子湘接着说:“下葬的时候也一样,民工们把灵柩从安全甬道运入墓室,随即这条甬道就会悄悄关闭,他们就只能在不自知的情景下踏上了死亡之路。等到民工们中招毙命,躲在最后的王府亲兵才轻松地启开安全闸,大摇大摆走出墓室。”

    萧子玉沉思半晌又问:“有一个细节我有极大的怀疑——朱企丰下葬时,王府中的四十八具空棺还等着装殓那四十八具无头尸体,也就是说,那一批抬柩民工从安全甬道进入后,还必须从原道回来,是不是这样?”

    朱子湘点头:“是的,一点没错。”

    萧子玉道:“疑点就在这里,可是在几年后朱成生按照李石匠临死前指点的方位去掘墓,为什么还是中了招呢!”

    朱子湘说:“看来萧局长还真是有心人,这一点几乎所有止戈亭的听客都会忽略,唯独你想到了!现在我向你揭开这个谜底,其实所有的谜底一旦揭穿,都简单得连小孩都会认为简单。是这样的,当李石匠和他的工友们封好了那安全甬道的入口,又把那块碑文安置好了后,就要去工棚吃最后一顿饭——猫腻也就是在这一刻才有的,王府中人趁工匠不在现场立即把碑文移至有机关的那个甬道入口!”

    萧子玉惊得张大了嘴巴:“原来如此,他们想得如此周到,真是滴水不漏啊!”

    朱子湘末了又说:“其实也不是完全滴水不漏,任何害人的陷阱都是有破绽可寻的,破绽正在这块碑文上面!当时,出于将来易于检验这冢墓是否被盗,我的先祖在碑文下面用石灰做了一个基座——一个容易碰碎的基座,而李石匠立的碑文就没有这一项。”

    萧子玉道:“李石匠也不是神仙,他怎么能猜到王府中人会做这样的手脚呢!这细微的破绽除了你们内部人士,谁也料想不到啊!”

    朱子湘点头说:“这跟变魔术是一回事,那些玄机局外人是无法凭自己的脑袋猜出来的。”

    掘进工程仍在继续着,工程不是很大,最多也就五十余方土,仅仅是挖一个夜晚足够。问题还是“盗墓”,安全是摆在首位的,如果是那样,第二天一早谭家村人发现那地方突然耸立一大堆土,消息就会不胫而走——一旦传到止戈亭,麻烦就大了。所以,挖墓的最大工程还是如何让这些多余的封土在人们的视野里消失。

    谭小苦是本地人,对此处地形最熟,他告诉萧子玉在离这坟墓一里处有一条小江,江水深不见底。当年王安石在都梁游历闻听此处水深,便用四十八副谷箩索连接起来,一端绑上石头沉入江中,结果还是没有到底。为此,王安石为此江取名“没底江”,并在源头的岩石上手书二字——“冰岩”。

    如此一来,所有的人都有了事做,朱子湘、谭小苦和萧火阳负责挖掘和装土,其余庄客负责运土。簸箕不够,他们就去各家各户的廊檐下偷拿,惹得谭家村的狗吠叫不止。已是夜深人息,有被犬吠声惊醒的老人以为村里来了贼,就在屋里虚张声势喊叫:“抓贼,截住他,逃不掉了!”

    狗叫声渐渐稀了,最后只剩一条老狗用苍老、低沉的声音对着在坟堆与没底江中间往返的人影吠叫。

    从深夜亥时到凌晨寅时,就掘开了一个一丈多深的洞,按此进展速度,只需三个晚上就能掘开。鸡叫两遍了,四周虽然一片漆黑,这正是天亮前的征兆。萧子玉不敢贪进度,令人伪装好洞口就宣布收工。其时,在谭小苦家里忙碌的厨子已经做好饭菜。众人吃完饭就横七竖八地躺在房里睡觉。

    天亮了,谭家村的村民起来了,他们聚集在村前的禾场上七嘴八舌地议论,说昨晚上村里的狗叫得厉害,起先以为是贼,可是等趴到窗口见到的却是另一番情景——有好多影子在屋外晃动……深更半夜的,谁还在外面闹腾呢?最后村民们一致认定——谭家村闹鬼……随后,不少人家又发现丢了簸箕、扁担……

    天黑了,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谭家村的小孩子不再在屋外捉迷藏,早早洗了澡就上床睡觉。山村里显得格外安静,偶尔传出一两声猪争食、鸡跳笼的声音,但转瞬又复归平静。

    戌牌时分,村中狗叫声又起,此时男女老幼都已上床,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乡。但上了年纪的老人仍未入睡,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他们凭着经验,这一次狗不是叫贼,更不是叫鬼,是有外人路过村子。这村子是上仙人寺的必经之道,常有化缘僧人深夜经过,一点也不足为奇。

    老人们的感觉没有错,这次确实只有一个人进了村,但不是僧侣,而是萧子玉的管家萧忠。他用暗号叫开了谭小苦家的门,此时屋里的人刚吃过饭,正准备开工。萧忠径直来到萧子玉面前,告诉他大东家萧子儒已经到家。报上说得没有错,萧子儒确实是因为手头吃紧挪用公款被革职查办的。如果能筹集到一笔巨款活动活动,情况或许还有转机。萧子玉听了老管家的汇报就问:“这边的事我哥哥他知道吗?”

    萧忠点头:“我和他讲了,他很高兴,非要跟着我过来看看不可。我见他旅途劳顿,就劝他不要来。”

    “对这边的事他是什么看法?”

    “他没有反对,还说这是老天帮他的忙,他最感兴趣的是唐寅的《四季行乐图》,他说这一组画不能卖,要送给最关键的政界要人,可以当上更大的官。”

    萧子玉点头:“在中国官位确实重要,缺了这个,即使侥幸发了财也守不住。”

    萧忠道:“蒋兴和发了那么大的财,他家里好像也没什么人当官。”

    萧子玉说:“如果你这样认为那就错了,他走的是另一条路——虽然他家里没有人当官,但好多要害部门的官员都是靠他的财力支撑起来的。”

    萧忠似有所悟,说:“这条路还真让他走对了,难怪他生意做得那么大,却没有人敢动他一根汗毛。”

    萧子玉见时间不早,就说:“老管家,屋里不能少了你,你回去要我哥哥好好休息,办完事我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再商量怎么个搞法。”

    萧忠走后,萧子玉就下令开工。和昨天晚上一样,村中只有那条老狗用低沉、苍老的声音在吠叫。山村人迷信,他们口口相传着一个谚语——“双猪独狗”,意思是说,如果深夜村子里只有一条狗在吠叫,那是村里要死人的前兆。所以,山村一只狗独吠是十分忌讳的,为了不惹祸上身,谁都是大气不敢出,任凭那狗叫到几时。

    第二晚的进展很顺利,到寅牌下刻收工,已经挖到了石闸门前。朱子湘介绍说,这就是安全墓道的石闸,关上它,墓室内的工匠就只能选择另一条死亡之路。看到了石闸,萧子玉十分激动,因为价值连城的宝物已经只剩一闸之隔了。他下令收工,离去时朱子湘将洞口伪装好,若非仔细观看,就是站在前面也看不出任何破绽。这都是朱子湘的功劳,在长期的盗墓生涯中他练成了这一绝招。

    天亮后,谭家村人起床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昨天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稍后,村中牧童在没底江放牧时发现往日清澈澹然的水突然变得浊黄,再仔细一看,从江边到村后的土堆沿路撒满了新鲜的碎土……牧童于是猜想——有人把土堆上的土挑过来倒入了没底江……这是谁干的呢?为什么要这样干?可是这几天根本就没发现有人在这里掘土,莫非是晚上干的不成?一连串的问号引起了牧童的好奇,内中有一个名叫谭小天的大胆牧童沿着碎土渣一路寻去,后面又有几个牧童也跟了上来。

    谭小天来到土堆前怪事出现了——此处的土根本就没动过!土堆上的封草长得好好的,正在晨风中摇曳呢!这现象让谭小天的头一下子大了,凭他的思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正搔首苦思,有一牧童小声说:“不会是鬼干的吧?”

    众牧童惊慌失措,飞奔着逃离土堆,还一路失声惊叫:“有鬼,有鬼,鬼来了!”

    最先去到土堆的谭小天崩溃了,他逃回到没底江边时脸色已经惨白,他张大着嘴定格成惊恐万状的表情……

    吃早饭的时间到了,谭小天没有回家,他放牧的水牛吃了别人家大片禾苗。受害者牵了肇事的水牛向谭小天的父母兴师问罪。谭小天的父亲怒不可遏四处寻找儿子……当他们找到谭小天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那时谭小天已经变成一具尸体,被人从没底江捞了上来。他母亲呼天抢地哭得死去活来,他的父亲垂头丧气一筹莫展。还是族长谭延亮有主见,他令村中懂木工的族人用旧木板做成一个木匣把谭小天入殓。然后用一杆竹棍抬上村南的“鬼崽崽坟山”。下葬时还燃放了鞭炮,鞭炮声把睡在家中的谭小苦惊醒。

    生于斯长于斯的谭小苦最清楚谭家村的风俗习惯,知道青天白日在山上放鞭炮绝非好事。他站在窗前向南望,却见两个本族叔叔正把一具“鬼崽崽棺材”往土坑里放,还一边唱着族谣:“深深地挖,深深地埋,不要让黄狗扒出来……”在都梁,死人也分等级,六十岁以上、儿孙满堂的死者地位最高,当之无愧要葬正统的祖坟;六十岁以下的死人称“短命鬼”,即使有儿孙也只能葬二等的坟地;六十岁以上无后者次之,属“绝户”,葬三等坟地……最低等的坟地在都梁有一个特殊的名称——鬼崽崽坟,但此类坟场并非只葬未成年的“短命鬼”,诸如“难产鬼”、“吊死鬼”、淹死、爬灰佬、淫妇、恶棍……之类都埋葬此地。谭小苦的姐姐也葬在“鬼崽崽坟山”上。听说,他的母亲难产死后有人提议也要葬那里,是父亲据理力争,说她有儿子,最后才葬在第四等的坟山上。与他母亲为伴的是一些非正常死亡的村中老人,都梁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名称叫他们“伤人”。

    谭小天下葬时就有几个吓懵了的牧童正站在谭小苦的家门口望着南坡。焦急的父母在这里发现了他们。大人们理所当然要打听谭小天的死因。牧童你一言我一语道出了前因后果,大人一听说又是那个恐怖的大土堆作祟,赶紧警告各自的孩子万万不可到处张扬。

    明白了原委,谭小苦又回到师父身边睡觉,这满屋子的人都在梦中,并不知晓外面发生的一切。

    对谭家村而言,谭小天的死验证了两点:谁敢冒犯那个神圣的大土堆谁就会招惹无妄之灾——无论是有意或无意;深夜村中有狗独吠铁定了要死人。

    为了隐蔽,天黑了厨子才敢做饭,吃罢饭已是深夜,谭家村静得可怕。突然传来女人的悲哭声,“心肝、宝贝”叫得撕心裂肺。其他人都莫名其妙,面面相觑,只有谭小苦心里知道内情,就解释说:“今天一早牧童在江边放牛看到水是浊的,就沿着碎土去到土堆,见那里完好无损并无动过的迹象,就认为是遇上了鬼,其中一个孩子吓晕后掉进水里淹死了。这个哭泣的女人就是死者的娘。”众人听罢,唏嘘不已。

    那丧子之妇哭了一阵,就被家人劝了回去,村中复归平静。平静中有山上仙人寺悠扬的钟声传来。萧子玉想到土方工程已经完毕,一直等到临近子夜才宣布开工。

    这一次不需要簸箕锄头了,只带上钢钎、铁锤、斧头和铁铲。一行人来到坟堆旁,村中那条老狗又叫开了。

    朱子湘揭掉伪装草皮,一个黑幽幽的洞口就出现在眼前。谭小苦率先进入洞口内并点燃了蜡烛,随后渐次安插在墓道两边照明。

    从入口到石闸处约二十丈余,沿途墓道均由柴火烧制的青砖砌成。每块砖上皆印有如下文字:岷国墓砖,宝庆府都梁州,重五十斤。

    师徒二人来到石闸前,萧子玉和他的数名心腹随后也赶到。石闸很大,重约五百斤,像生长在此处一样巍然不动,萧子玉摸着石闸犯难问道:“这么厚,能砸开吗?”

    朱子湘说:“砸肯定是不行的,知道了内情这闸不难开,你看这上面有一个孔,它是由机关控制的。”

    朱子湘变戏法似的从石闸上方摸出一把二斤多重的石钥匙插入孔中,然后用力一推——

    石闸奇迹般地打开了,刹时一个大洞豁然敞开,一股夹着霉味的冷气扑面而来……

    众人待气味散尽,就各执一根蜡烛进入墓室——首先映入眼帘的一口硕大无比的青铜油缸,外部镌以龙、凤图案,萧子玉用手中的铁锤敲了一下,整个墓室就回荡着金属声,“朱师傅,这是什么东西?”

    朱子湘说:“这就是置于棺前的长明灯,原来装了满满一缸酥油,希望能够长明下去,事实上把墓道入口一关,里面缺少空气早就熄灭了。”

    墓室规模不是很大,但足够容纳五十余人,守在外面的庄客也抵挡不住好奇心都跑来观看。萧子玉一手执烛一手握锤逐处查看,在棺材的前面和两侧摆了不少随葬物,有瓷器、漆器和玉器,最多的还是丝织品。丝织品看上去鲜艳夺目,可一拿在手上就变成了粉末。谁都知道值钱之物都在棺材里,萧子玉迫不及待就要开棺。他盗过夏妃墓已经有了一定经验,就问朱子湘:“这具棺材应该是‘推榫’结构吧?”

    朱子湘点头:“明代王室的棺材都是这类结构。”

    萧子玉很在行似的用锤子先在棺材两边的帮上敲打,让缝隙处的干漆脱落,随后就说:“可以开棺了。”

    萧子玉说完就更紧张了,已经吃过一次亏,他害怕又是一具空棺——因为王陵的复杂他算是领教了。朱子湘似乎明白他的心思,就说:“萧局长尽管放心,这次绝对不会是空棺!”

    萧子玉定了定神,就弯腰开始推棺盖,庄客们也争先恐后拥上来帮忙。棺盖终于有了动静,当棺盖裂开一条缝的时候,奇事发生了——一道烟雾从棺内冒出,众人莫名其妙之际,朱子湘叫道:“注意,这是毒气,得让它散尽之后才能进来!”

    庄客们一听是毒气,就争先恐后往外逃,萧子玉也唯恐不快紧随其后。谭小苦见了也要跟上,却被朱子湘一把扯住。

    萧子玉和他的庄客们都进入了安全墓道,就在最前头的人快要逃出墓道时,走在后面的朱子湘用钢纤撬掉墓道壁上的一块石头——刹时天崩地裂一声巨响,出口处的墓道坍塌了,把萧子玉和他的庄客关在了墓道里,这时谭小苦也反应过来,赶紧把石闸关上……萧子玉和他的庄客于是都关在了墓道中间,谭小苦望着朱子湘:“师父,他们出不去,我们同样也出不去了。”

    朱子湘说:“不怕,这里还有一个出口。”

    “不是说那个甬道是陷阱遍布、机关重重吗?”谭小苦不解地问道。

    “你不用问,跟着我走就可以了,总之我们还有活着出去的一线希望。但要快,这里面的空气是刚刚才进来的,燃着的蜡烛耗空气十分厉害,等到蜡烛点不着的时候空气也就没有了……”

    谭小苦于是明白,等到蜡烛点不着的时候,就没有希望了。为了逃得快,谭小苦把手中的铁铲扔掉说:“那就抓紧逃吧,我听你的!”

    “铁铲不要扔,没有它我们逃不出去!”朱子湘提醒说。

    谭小苦又把铁铲拾起,手执蜡烛在墓室四处张望:“师父,哪里是门啊?”

    朱子湘找了一阵,就在一处停了下来,并认真检查后,就说:“当年朱成生根本就没能进入到墓室。”

    谭小苦问道:“师父是怎么知道的?”

    “你看这石门的闩没有半点动过的痕迹,朱成生可能是因为找不到钥匙被拒在门外。”朱子湘说着就拨去闩,与谭小苦齐心协力推动石门,当石门徐徐启开,一股嗖嗖的冷气迎面扑来,差点把二人手中的蜡烛吹灭……朱子湘小心翼翼在前导路,并不时提醒谭小苦,“跟我走,小心点别怕。”

    谭小苦亦步亦趋走在朱子湘后面:“这么恐怖的地方,说不怕才是假的。”

    朱子湘也不多说话,走了约三丈远就停了下来,说:“看清楚没有,前面有陷阱!”说罢一跃而过。

    谭小苦走近一看,果然是一个深坑,坑内不知是何物,有一股怪异的气味,他不敢多看,学师父一跃而过,然后问道:“这坑是干什么用的?好像还有股味道。”

    朱子湘说:“这坑是水银池,原来上面铺了一层极薄的木板,小孩子踩在上面都会掉下去——当年朱成生就是掉入这池内中毒加上惊恐才死掉的。”

    谭小苦说:“听说水银如果不吃下肚去是不会死人的,他九成是吓死的。今天一早谭家村也有小孩子被吓死了。”

    “难怪晚上有女人哭‘心肝宝贝’。”朱子湘说了一句也不多问,一心在前导路。

    这墓道和那边的“安全甬道”比较没啥两样,谭小苦走了这么久除了遇到水银池外,再无其他陷阱。也许是师父熟悉这里的机关不去触摸吧?不得而知,他也不想多问。师徒二人终于走到了尽头——前面就是封土。这时二人明显感觉到呼吸紧促,手里的蜡烛光扑闪着像是要熄灭的样子。谭小苦知道把眼前这堆封土铲掉才可以逃生,未及动手就问道:“师父,这些土有多少,一下子铲得完吗?”

    朱子湘说:“比那边少多了,不过也有十几方吧。”

    谭小苦一听就懵了:“十几方?那得干多久啊?空气快没有了,我们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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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消逝的王陵

    回头说张显凡在玉带桥客栈找到美国文物商人比尔,告诉他姓萧的是个骗子,他手中根本就没有《四季行乐图》并称可以帮他找到“真佛”。比尔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经不住诱惑愿意跟张显凡去见识那位“真佛”。

    已是华灯初上时分,月末的天空虽无月亮,星星却格外耀眼,张显凡和比尔走街串巷来到一处深宅大院。叫开门,开门佣人手提灯笼引着二人走进一间布局雅致的书房,一位和善的壮年男子见张显凡领来一位外国人甚是吃惊。

    张显凡指着和善男子向比尔介绍:“这位就是你要见的真佛,蒋兴和先生。”

    比尔仔细打量蒋兴和:“我好像见过你,你常去宝庆吗?记起来了,我们在一起吃过饭——贾守诚老板请的客。”

    蒋兴和热情地向比尔拱手,说:“我的记性不好,怎么称呼你啊?”

    “他叫比尔,是美国的文物商人,被一个自称姓萧的骗子骗来的,那骗子说他手头有唐伯虎的《四季行乐图》。这组古画明明在蒋老板手里,他撒那么大的弥天大谎岂不是有意要坑害人家外国人吗!”

    张显凡一说,蒋兴和终于明白对方来意了,就对比尔说:“坦率说我也没有《四季行乐图》,但我可以保证,如果你想得到这一组画,找我比找萧先生也许更实际一些。”

    “比尔先生你听到没有,蒋老板是都梁首富,你不相信他难道去相信一个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你的骗子?都梁的骗子是很厉害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还谋财害命呢。”张显凡转对蒋兴和说,“蒋老板,比尔先生我就交给你了,今天是农历七月二十九,我还得去看一位朋友。”

    蒋兴和一听就明白,说:“你去吧,我会好好招待比尔先生的。”

    张显凡把马交给蒋家大院的佣人,嘱咐喂料,然后就去到武陵井的销魂院。最近这段时间他经常泡在这里,加上蒋兴和与老鸨打了招呼,在销魂院他一下子炙手可热,成了妓女们的抢手货。这天他来得晚了,多数小姐都已名花有主,正在各自的房间里销魂快活,只剩有位小姐倚在大门口等着生意上门。这女子不如她的同伴一样风情万种,且内敛不张扬,因此也不起眼,很少受到嫖客们的注意。张显凡认真看时,不觉喜欢起来——这女人竟有种小家碧玉的清纯,这在妓院里是极难找到的。他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不已,当即就拥着她入房。

    一番温存后,那女人见张显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就羞红了脸,问道:“你这样看我干啥!”

    张显凡的喉结蠕动半晌:“我觉得你像一个人。”

    “像谁呀?”

    “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你叫什么名?”

    女人说:“我叫姻红。”

    张显凡说:“这名儿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总觉得很面熟似的。”

    姻红见张显凡这么说就想起一个人来,问道:“张先生是都梁的通城府,没有你不知的事,谭小苦你听说过吗?”

    “知道,一个孤儿,现在是朱子湘的徒弟,你问他干啥?”

    “我和他有过一段情缘,他也说我长得像一个人,今夜你说起,我就想起他来。”

    “他说你长得像谁?”

    “他说我长得像蒋兴和的女儿蒋钰莹小姐——唉,人家是千金小姐,我怎么能和她比呢!”姻红说着就黯然伤神。

    “我也记起来了,你长得正是像她!”张显凡恍然大悟。

    “谭小苦他现在还好吗?听人说他的师父已经从牢里出来了,可是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张显凡说:“我也想打听他呢,可能他们已经离开了都梁。”

    姻红说:“他真是个可怜的人,他和我还是第一次……”

    张显凡又来了兴致,说:“别说他了,还是说我们吧。”

    姻红把灯吹灭,放下了罗帐……

    次日,张显凡直到日上窗棂才起来,姻红先起,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涂脂抹粉,她从镜上看到了张显凡起床,就说:“在这里吃早点吗?”

    张显凡把衣服穿好了才说:“都上午了还吃什么早点,你还是跟我去止戈亭吃血酱鸭吧。”

    姻红说:“我们不能出场,妈妈会罚我们的。你若喜欢我,就把我赎了。”

    张显凡见热水已经预备好,就洗起脸来:“你还别说,我还真想把你赎出去,你去问问老鸨,要多少钱。”

    “不要钱,你要是有这个心画押就可以了——我就知道你是逗我的,男人都一样,就爱吃新鲜饭,钱掌柜老婆那样出色的人物你还厌烦呢。”

    张显凡笑道:“她哪有你漂亮,我也没说厌烦她了。”

    姻红道:“你就是会哄女人,难怪夏媚那么喜欢你。有件事我要问你,我这墙上有一首诗,谭小苦见了要我擦掉,又不肯告诉我是啥意思。我不识字,为了弄个明白,我就留了下来,凡有识字的客人时,我都问,可是他们都说是好诗,劝我不要擦。”

    张显凡看时,却是一首讥讽妓女的诗,并念出来给姻红听了,羞得姻红差点哭了。张显凡问道:“这诗是谁题在上面的?”

    姻红说:“是蒋府管家李施烟,这个天杀的,下次他再来我这我把他轰出去!”

    张显凡说:“不要轰他,我帮你写一首诗回敬他,下次他来时,就不敢再欺负你了。”

    姻红于是去取笔和砚,张显凡就在那首《讽妓诗》的旁边题道——

    根源出处号帮泥,水底增光独显威。

    世隐能知天地胜,安藏偏晓鬼神机。

    藏身一缩无头尾,展足能行快似飞。

    文王画卦曾元卜,常纳庭台伴伏義。

    云龙透出千般俏,号水推波把浪吹。

    条条金线穿成甲,点点装成彩玳瑁。

    九宫八卦袍披定,散碎铺遮绿灿衣。

    生前好勇龙王幸,死后好驮佛祖碑。

    要知此物名和姓,兴风作浪恶乌龟。

    张显凡题完诗就离开了房间去老鸨那里画押,然后去了止戈亭。张显凡在止戈亭吃饭的时候已近中午,这里正在传播一重大新闻:“都梁目前最大的官萧子儒罢官还乡了,人们绘声绘色讲述着萧子儒的狼狈——没有随从,只雇了两三个工人挑行李,与上次回家奔丧时前呼后拥的情景截然两样……”

    食客们说得津津有味,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萧子儒倒台其实是必然的,他父亲才下葬就被人掘了,他能活着回来已经是运气了!”经这一提醒大家就深以为然——是啊,祖坟实在是太重要了,那些该死的盗墓贼千刀万剐算是还便宜了。

    张显凡刚刚吃完饭,李施烟就过来了。他挨近张显凡坐下小声问道:“昨晚那边的情况如何?蒋老板要我来问你。”

    张显凡故意反问:“昨晚什么情况如何?”

    “萧子玉那边啊,你没去盯吗?”

    “傻瓜才去盯呢,那地方蚊子特多。”

    “你——如此重大的事你竟吊儿郎当!”

    “我这才叫认真,一两个晚上肯定办不成事,我先把精力耗尽了,真正需要我出马的时候我顶不住睡大觉了怎么办?”

    “最起码你要了解那里的进展情况。”李施烟的语气平缓下来。

    “没必要多此一举,会有人向我们报告的。”张显凡成竹在胸地说。

    李施烟费解地看着张显凡。

    二人默默坐了一阵,就有一个乡下人走进止戈亭大厅说:“昨天晚上铜宝山脚下的谭家村闹鬼了!”

    张显凡得意地瞟了李施烟一眼:“听到了吗,汇报的人来了!”

    那乡下人用汗巾抹了一把汗,一屁股坐在条凳上说:“昨晚上谭家村狗叫得厉害,到了后半夜只剩下一条老狗在叫。一条狗叫是村里要死人的前兆,老人怕轮到自己头上,就起床燃香求祖宗保佑。有胆大的见一只狗叫得烦人,就起床去窗前看——结果看到有很多黑影来来往往在村后的土包和没底江之间走动,黑身影轻得不发出任何声响……原来他们都是鬼,难怪只有一只狗在叫。”

    “后来又怎样了?”一食客忍不住追问道。

    “后来老人吓得回了屋里不敢对任何人说。第二天一早,好多人家发现放在屋檐下的扁担、簸箕不见了,接着在没底江放牛的孩子发现江水变浊,从江边到村后土堆的路上撒满了新鲜的土渣,就有一个大胆的男孩跑去看了,没想到,事隔没几个时辰,这个男孩就淹死在江里了。”

    李施烟忍不住就问道:“会不是有人挑了那个土堆上的土倒进江里去?”

    乡下人道:“不可能的事,谁吃饱了撑的要那样干?再说那个土包完完整整,一铲土都没丢。关于这个土堆,原来也有人在这止戈亭说过的,谭家村人从四川搬过来后就在那里立了碑文,说是土堆上的一草一木都动它不得,否则会出祸事。那里有一个叫谭老瓜的人住得离土堆最近,如今一家人都死绝了。”

    “不是说他还有一个儿子吗?”另一食客说。

    “你是说谭小苦啊,他已经好几个月不见人了,尸体烂在哪里都不晓得。我就是谭家村的族长谭延亮,谭家村的事我最清楚!我这趟进城就是想请法力大的师公去我们那里做道场驱鬼。我得走了,没空陪诸位。”

    乡下人走后,张显凡向李施烟眨眨眼:“怎么样,我虽然没去现场,是不是跟亲眼所见一样?”

    李施烟不服气道:“这叫瞎猫碰死耗子,如果不是死了那个牧童,那些鸡上架猫打架的事谁会来止戈亭传播!”

    “可我瞎猫运气偏偏就这么好。”

    李施烟认真地道:“今晚上你最好还是去一下,掌握他们的动态蒋老板才好采取相关的措施。”

    张显凡想起一件事来:“那外国人情况怎样?他还要找姓萧的吗?”

    “还是干你的事吧,什么事情落到蒋老板手里,他还办砸了不成?”

    “哼,不是我及时发现比尔——”张显凡看着李施烟没有把话说完。

    二人又说了一阵话,李施烟就走了,行前仍不忘叮嘱张显凡去现场监视,张显凡口里答应了,当天晚上仍然在销魂院过夜。起床后,他不愿见李施烟,就在妓院里用了餐,然后绕道来到柳山路。

    张显凡在萧家大院大门外等了老半天,进进出出的人虽然不少,但都不是他要找的人。到中午过后,一汉子拿着扫帚出来扫地,张显凡赶紧过去,在他的肩上击了一掌:“萧金平你总算出来了!你小子竟然还能活到今天!”萧金平一怔,看清是张显凡,就“咿咿呀呀”比划手式,张显凡压低声音,“在我面前你不要玩这套,当心老子告诉萧子玉你在装哑巴!”

    萧金平大惊失色,四下里张望见无人注意才把张显凡拉到一边,说:“你怎么知道我这哑巴是装的?”

    张显凡说:“你这不是告诉了我吗?”

    “你——”萧金平愤怒地举起扫帚,但没有砸下去,而是慢慢地放下来,“你来找我干什么?”

    “没什么,晚上我来过这里,见你们的老管家出门去了,他是不是去了你们东家那边?”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那边的进展情况如何?”

    “你问这个干啥,就别再把我往火里推了。”萧金平哀求道。

    “你是哑巴谁会怀疑你啊?如果你肯讲的话——”张显凡嘴里发出一长串的怪笑声。

    “你这人真是太恐怖了,好吧我告诉你,可是你今后不要再来问我什么了!”

    “好好好,我保证不再问你。”

    萧金平又四处望了望,然后说:“听老管家和我们大老爷讲,二老爷他们已经挖完了所有的土方,只剩最后的石闸了。说是今天的后半夜就可以入墓室取宝了。”张显凡一听心里有了底,这时院里有人叫“哑巴”,萧金平赶紧叮咛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张显凡又在萧金平肩上拍了一下:“放心吧!”

    张显凡离开柳山路在街上吃了饭就去到玉带桥客栈的长包房休息——他要为今晚上去朱企丰墓地看现场养足精神。蒋兴和给他的任务不很重,只要确认萧子玉把墓中的宝物取出来再及时报告就可以了,其余的事都不需要他张显凡插手。蒋兴和为何如此自信?难道他不知道萧子玉宁愿贱卖给外人也不愿宝物落在他的手里吗?蒋兴和如此精明的人应该是知道的,他蛮有把握一定有他的“法宝”,他有什么“法宝”?张显凡即使认为自己聪明绝顶也无法猜透。

    张显凡在客栈睡到戌时才起来,洗罢澡,就去到河边的夜市宵夜。他向摊主打听时辰,知道已经到了戌时,就不敢再逗留了。他没有去过朱企丰墓,但听人提起过墓址在谭家村。他清楚,萧子玉盗了墓还会把坟包恢复原样,这就需要一段时间,走到那里正好可以看到他们在现场忙碌。

    城里早已夜静人歇,张显凡走出城,郊外的寂静有点骇人。他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小段路,抬眼望见前面猫儿山的坟地上鬼火闪烁,就不敢再前行了。怎么办?不去的话一旦明天蒋兴和问起来岂不要露馅?如果有一个伴壮胆就好了——这么想时他马上就想到了李施烟。

    张显凡计算了一番时间觉得还来得及,他回过头又直奔蒋家大院。敲开门,把正在睡梦中的李施烟拽起来。李施烟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糊里糊涂跟着张显凡走。出了城,夜风一吹李施烟清醒过来,就问道:“你这是带我上哪里去?”

    张显凡说:“一个好地方,你去了就会知道。”

    李施烟其实已经猜出了几分——萧子玉那里今晚是最后关头,张显凡要拉他过去打探实情。

    如果张显凡稍稍壮壮胆子直接去到谭家村,那时萧子玉正好和庄客们聚集在朱企丰的墓前,那么后面的情况就全然是另一番景象。但他没有,而是返回城里把李施烟叫醒陪他去,这样就耽误了时间。当他和李施烟来到谭家村,那里一片死寂,连那只爱叫的老狗都累了而停止吠叫。

    “没有人啊,他们都走了吗?”李施烟问道。

    张显凡说:“不可能,如果他们走了,我们就会在路上遇到。”

    “如果他们早就动手了呢?天黑不久你去了哪里?”

    张显凡不敢正面回答李施烟,心有点虚了。他不死心地又在村前、村后转了几圈,仍然是没有动静,只好说:“或许他们真的提前动手了,明天一早我会有办法问明情况的。”

    二人又返回城里,天气格外闷热,像是要下大雨的样了,因怕淋雨,二人就近回玉带桥客栈睡觉,刚到客栈,雨就下了起来。

    次日一早,张显凡与李施烟分手后,就来到柳山路,正好见到萧金平在扫街。萧金平一见到张显凡就紧张地望了一下院内,然后躲在一旁哀求道:“你说过不再找我,为何又来了!”

    “这是最后一次——萧子玉昨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有回来啊,我们大老爷等消息等了一整夜都没见人回来,老管家已经去谭家村打听了——如果你再早一点过来正好和老管家碰上。”

    张显凡自语道:“这就怪了,莫非他们真遇见鬼了?”

    “可能是遇见鬼了,你快点走吧,等一会儿厨房的就要出来买菜。”

    张显凡悻悻离去,但他没有走远,而是坐在一株歪脖子老柳下远远地看着萧家大院的铁大门,饿了,就近买几串雪花粑胡乱充饥。大约坐了两个多时辰,他看到萧忠一个人从外面回来了,一脸焦虑的样子,而表情预示着萧子玉的凶多吉少。张显凡又耐心坐了将近半个时辰,估计萧忠打探的结果已经传遍了萧府上下,他就去到大门口,探头向院里窥,却不见萧金平的影子。张显凡心里明白,此刻萧金平正躲他,不使出点手段他是不会出来的,遂心生一计,唱起了都梁小调《五更盼郎》:

    一更盼郎月儿初明,

    思想起奴的夫两眼泪淋淋。

    自从奴夫去,

    奴家病得深,

    珍肴美味奴也懒去吞。

    两鬓眉相锁,

    无语闷沉沉。

    至晚来手托香腮独对孤灯,

    和衣倒在鸳鸯枕。

    二更里盼郎月儿正光,

    又不知奴的夫流落在何方?

    一阵秋风起,

    寒风透心凉,

    独对孤灯想我郎。

    孤雁南飞去,

    我郎当还乡。

    可怜你衣裳单薄流落他乡,

    怎么受得那凄凉!……

    张显凡唱罢《五更盼郎》见里面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就又唱了一首相思的小调,这回终于有了回应——但出来的不是萧金平,而是老管家。萧忠瞪眼望着张显凡:“你来我家门前嚎什么?想叫春你选错了地方,上武陵井销魂院那边去!”

    张显凡说:“老管家我是来找萧局长的,我有要紧事和他说,麻烦你通报一声。”

    萧忠说:“我家主人不在,你上警察局去吧!”

    张显凡说:“我是从警察局过来的,那里的人说他回家了。”

    萧忠生气道:“你烦不烦啊,我说过主人不在家你走人就得了,我没义务向你作更多的解释。”萧忠抽身走了,还把大门掩上,末了又探出半个头来,“还不快滚!”

    大铁门关牢了,张显凡并不死心,又唱起了一首语气更重的小调:

    自从离别双泪垂,

    奴的相思告诉谁?

    我前世犯了什么罪?

    望穿眼望不见郎君,

    赧水是流不尽的伤心泪。

    夕阳西下,皓月升起,

    一对鸟儿在林中飞。

    是谁拆散了它们?

    一个南往,一个北飞。

    才郎呀,自从分别,

    人属两地,

    天各一方,

    月共一轮,

    半边相思独自愁……

    张显凡唱了一遍,再唱第二遍时声音更加哀愁,终于,他的努力有了回报,在他准备再唱一首的时候,大铁门开了,出来的正是萧金平,他一出来,也不搭理张显凡,急匆匆径直往前走,拐一道弯然后进了柳山茶楼。张显凡会意,冲着大门高喊声“萧子玉你出来!”然后也悄悄进入了柳山茶楼。

    等在包房里的萧金平见张显凡进来了,赶紧把茶博士支走,掩上门说:“我的祖宗啊,你是存心不让我活了,几番说是最后一次,现在又来找我!”

    张显凡说:“前面的不算,现在是真正的最后一次,你快告诉我,萧忠去谭家村听到什么消息了?”

    萧金平叹道:“我们东家自从老太爷的坟被掘就倒大霉了,先是大老爷倒了台,如今二老爷也出了事。”

    张显凡一怔:“萧子玉真出事了?”

    萧金平点头:“不光是他,所有一起去的庄客都没有出来,估计是中了墓中的机关可能已经没命了。幸亏我装哑巴没让我去,要不也一起死了。”

    “那你得感谢我,是我救了你一命。”

    “感谢个屁,我这样整日不说话还不如去死。”

    “那你去死啊,太容易了,软的有绳子,硬的有刀子。那些人都死了,难道没一个活着回来吗?”

    “没有,本来还有厨子留在外面,到了最后关头他可能出于好奇也进去了。庄客们真惨啊,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出来久了老管家会盘问的,我要回去了。”

    “看你这熊样,萧子玉都死了,还怕他个屁!”

    “二老爷死了,可还有大老爷、老管家,这些天他们管得更严。”

    张显凡幸灾乐祸道:“萧家完蛋啦,萧子儒他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次了。你说过,那些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安置他们的家人,萧家的田产、房屋全得卖——你也要做好打算呢,给自己留条后路!”

    萧金平一听就焦急,望着张显凡说:“听说你现在混得人模人样了,蒋兴和很器重你,如果萧家倒了,你要帮我。”

    “没问题,让你一家有口饭吃这个忙容易帮。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今天找你可不是最后一次。”

    萧金平爽快答应道:“没问题,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张显凡问道:“你去过朱企丰的墓地吗?”

    萧金平摇头:“没去过,不过我知道就在谭家村。”

    “这有屁用,我也知道朱王墓在谭家村,谭家村那么多山包,具体在哪里?有什么标记?现在你们萧家可能只剩萧忠一个人知道了,你帮忙留意一下,或许他无意中就说了出来。”

    张显凡离开柳山茶楼径直来到蒋家大院,那里的下人正上下在忙碌,不一会儿他看到李施烟陪着唐少隐出来,心下想:莫非蒋兴和病了不成?正想着时,李施烟看见了他:“张显凡你躲到哪里去了,蒋老板正要派人找你的尸首呢!”

    张显凡也不答话,来到书房——原来蒋兴和并没有病,正坐在安乐椅上手握紫砂壶品茗。他瞟了张显凡一眼,却没有往日的笑脸,说:“过来啦?”

    张显凡感到蒋兴和的语气也失去了往日的亲和,莫非是听了李施烟的什么谗言?他坐下来,汇报道:“情况我已经查明了,从昨晚到现在,萧子玉他们进入墓室后就一直没有出来,萧忠特地去了现场,也没有看到人,连厨子都不见了,这情况十之八九是中了墓中的机关——那些人永远也出不来了。”

    蒋兴和似乎并不吃惊,很久才说:“你知道朱企丰的墓在哪里吗?”

    张显凡知道他会问这句话,就说:“知道,在谭家村,可是谭家村有数不清大大小小的山包……当然,也不是全无希望找到……”

    蒋兴和皱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山包,你怎么去找呢?”

    “这个……”张显凡急中生智,“朱企丰的墓已经动过了,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费上点功夫认真去找不难找到。”

    “那就快去落实。”蒋兴和说着就打起了呵欠。

    张显凡这回不敢再偷懒了,他从书房出来正好遇上了李施烟送客回来,就问:“把唐医生请来给谁看病?”

    李施烟说:“给小姐看病。”

    “小姐病了吗,她得的什么病?难怪蒋老板不愉快。”

    李施烟不悦道:“小姐得什么病也该你问?!”

    张显凡讪讪然,撇了李施烟从后面马厩牵了枣红马骑上望东北方向而去。

    张显凡来到谭家村,把马拴在村口的老桂花树下,四下里张望,暗叫苦也——大大小小的山包多得像潭中的水母,娘呀,哪一个土包才是朱王墓?早知如此,前几个晚上哪怕把魂吓掉也应该过来。

    世上没有后悔药,想着那盗洞必然还在,就爬上南面的山坡寻找。就发现有新坟包,坟前立了一块很小的墓碑,上书:吾儿谭小天之墓。

    谭小天就是那个吓死的牧童吧?有了,听说墓道中的填土都倒入了没底江,沿途还撒了不少渣土。张显凡得意片刻猛然又情绪低落——这几个晚上都有大雨,雨水和人畜脚印早把渣土融为泥浆了……

    张显凡又找了几个山坡,累得精疲力竭却一无所获,他的异常之举很快引起了谭家村人注意,于是争相向族长告发。

    张显凡总算把村南的土包逐个看了一遍,他停下来思考着该向哪一个方向寻找,这时一个乡里老农就走了过来,大声质问:“你鬼鬼祟祟来我们村里干什么?!”

    张显凡定睛看时,认出这老农就是前天在止戈亭讲谭家村闹鬼的那位,就笑嘻嘻地说:“那天我听了你在止戈亭讲的故事很感兴趣,今天我特地过来帮你们村驱鬼。”

    谭延亮说:“你才是鬼呢,偷偷摸摸来我们村,准是来踩点的,我看你这样子,非奸即盗!”

    张显凡说:“族长你真的冤枉我了,你看看我骑的马就不是小偷小盗能够拥有的,我怎么会是来踩点呢。”

    “不是小偷小盗,定是大偷大盗,还不快快给我滚,难道还要我赶你走不成!”

    “族长,你就让我再看一会儿吧,再说你们村上也没啥好偷的。”

    张显凡越是这样说时,谭延亮越是怀疑:“今天一早就有个老人来到我们这里,现在想起,那人定是个老贼,你们是一伙的!我给你面子不要,那就怪不得我了!”

    张显凡一听说早上来了个老人,就知道那人是萧忠,遂问道:“那老人去到哪个山包了?”

    谭延亮不再理他,从口袋里摸了一个口哨狂吹起来,刹时村中数十条狗一齐涌了过来,狗冲着张显凡龇牙咧嘴发出警告之声。谭延亮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张显凡说:“不要以为我们谭家村人好欺侮,我只要一声口令,这些恶狗不用一炷香的工夫就能把你撕成碎片!今天看在你初犯的份上饶了你,下次胆敢来打我村的主意,定不轻饶!”

    张显凡吓得大气不敢出,那些狗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哀求道:“我下次不敢来了,族长你把这些祖宗叫走吧!”

    “你放心,没有我的命令,它们不会乱咬人。”

    张显凡这才走近老桂花树,忙手忙脚地解开缰绳,骑上马一扬鞭飞也似地回了城,后面的狗则冲着他“汪汪”乱叫。

    张显凡来到柳山路,特地在萧家大院门口把马打得乱踢乱嘶,以引起院中人的注意。不一会儿萧金平就出来了,二人在柳山茶楼要了个包房。二人坐定,萧金平就迫不及待地说:“你吩咐的事我留意了,这事很难办成。”

    张显凡一惊:“萧忠他知道朱企丰墓在哪里。”

    萧金平说:“他确实知道,但他不会讲,今天他特地警告大家,今后任何人都不许提到朱王墓的事。”

    “这是为什么?”

    “大老爷说,萧家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如果传出去二老爷他们是因为盗墓死的,萧家丢不起这个脸。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就当是被窝里放屁只臭自己算了。”

    “那些庄客呢,你说过他们上有老下有小的,总不能就这样了事吧?”

    “这事正如你所猜,大老爷准备卖几十亩田安置他们的家小。”

    张显凡泄气道:“照你这般说,朱王墓岂不是又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萧金平说:“也不尽然,听老管家说,那些人当中可能有人活着出来了。”

    “谁还活着,是你们萧家的人吗?”

    “不是,是朱子湘活着出来了。”

    “萧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老管家在朱王墓四周认真检查了,那里从外表看没有一丝一毫被人动过的痕迹。他为此感到奇怪,如果二十多人都死了,那个盗洞肯定还在那里!可是竟然找不到这样的洞口。出现这种情况就只有一种可能——那批人当中有人从墓室里活着出来了!为了不使秘密甬道暴露,他把这个盗洞口填上土,再伪装草皮。你说,谁会这样做呢?当然只有朱子湘会这样做!他是护墓人,这是他的使命。更清楚明了的是,唯有他才熟悉墓中的机关、迷宫。也就是说,我们东家这回是被朱子湘暗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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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这帖子太美,太漂亮了,顶,献花一朵.......!
看到楼主的这个帖子,我明白一定要低调.......!
哇,楼主你真是太给力了,这样的帖子都能找得到,佩服!
问候七喜乐园的朋友们,报个到并祝朋友们安康如意,永远开开心心!
楼主辛苦了,这帖子我很喜欢,找了很久,拿去收藏了,谢谢朋友啦!
这帖子真的让人感觉很舒服,我超喜欢,楼主真是太给力了!
超极囧囧的帖子,楼主你太雷了,真正把我给OUT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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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逃亡异乡

    再说困在墓道里的谭小苦听朱子湘说墓道口还堆了十几方封土就绝望了,因为墓道里的空气已经不多,蜡烛也快熄灭了。

    在这关键时刻,朱子湘说:“问题也没有你想的那样严重,如果我们非要铲掉这堆土才能逃生,还不如坐着等死算了。”

    谭小苦问道:“莫非师父还有其他逃生妙方?”

    朱子湘也不多说,趁着烛光还没有灭,用钢钎拼命凿右边的墙,随着一块接一块砖块的脱落,奇迹又出现了——右边竟然也是一个墓道!谭小苦懵了,他不明白这个像迷宫一样的坟墓,到底有多少甬道。当他跟随师父走出了甬道才恍然明白——这坟墓一共就两条墓道,这两条甬道其实就隔了一堵墙!萧子玉他们不知道这一秘密,死成了他们的唯一结局。

    师徒二人把墓道口伪装好了,其时山上传来仙人寺的钟声,为了抢时间,他们赶紧离开了现场。

    在返回城里的路上,走在前面的谭小苦发现不远处有两个黑影,他向师父传出暗号,两人赶忙躲在一边的蒿草丛里。不一会儿,那两个黑影走了过来,还边走边说话。当他们远去后,谭小苦小声问朱子湘:“师父,你听出这两个人是谁吗?”

    朱子湘说:“有一个人的声音很熟悉,一时猜不出他们是谁。”

    谭小苦说:“一个是张显凡,还有一个是蒋兴和的管家李施烟。深更半夜的,原来蒋兴和也盯上这里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简直是疯了。小苦,你回去收拾东西,我得去看看这两个家伙。”

    “师父我们去哪里?”

    “反正不能在都梁待了,等我回来再说。东西要尽量少带为好。”谭小苦临走记起钥匙还在萧家,就问朱子湘。

    朱子湘说,“我的钥匙在进大牢那天就给牢子搜了,说凡是金属东西都不能带进去。没事,找条结实的棍子把锁撬了,反正今后也不能回来住了。”

    师徒分手后,谭小苦回到大郎巷,记起隔壁袁老头扒灰用的铁棍就藏在廊檐下的灶堂里,就寻了来把锁撬了。门开后,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谭小苦摸黑点明桐油灯,但见各物件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尖。他也顾不了这许多,先找出四只箩筐、两条扁担,然后才钻进床底下把那只皮箱取出来。他把钱用布包了,放置在箩筐的最底层,上面再盖一些破衣烂衫。他把空皮箱放回床底的时候,惊动了隔壁的袁老头。袁老头连喊了几声“朱子湘”,见没人应,就说:“莫不是闹贼吗?我得叫人过去瞧瞧。”

    谭小苦一听要惊动更多的人就急了,忙回应道:“袁老伯,是我!”

    “是小苦啊,我叫你怎么不应呢,我还以为闹贼呢。”

    “你叫的是我师父,我当然不好答应。”

    “你师父哪里去了?听说他已经从牢里出来了——也不知止戈亭的风言风语有几成是真的。”

    “我师父还没有出来,不过也快出来了。”谭小苦希望尽快结束与袁老头的对话。

    “这么说止戈亭的话还有几分依据,不全是空穴来风。”

    “那是的,无风不起浪嘛。”

    “小苦,这段日子也没见着你,你上哪里去了?”

    “我……哪里也没去。”

    “怎么可能呢,一个大活人要吃要喝的,怎么会哪里也没去呢?你是不愿告诉我吧。”

    “袁老伯,我很累,我要休息了,没力气和你说话。”

    袁老头这才歇了口,谭小苦把东西收拾完了,正好朱子湘也回来了,他问道:“差不多了吗?”

    谭小苦没有说话,而是打手势指着隔壁,朱子湘会意就不再出声,但他的话还是被袁老头听到了:“小苦,小苦你睡了吗?我听到你师父在说话,是他回来了吗?”

    谭小苦吐着舌头,然后装成梦呓声:“差……差不多要睡觉了……”

    “小苦,你说梦话了,准是在外头受惊丢了魂,得教你师父去十字路口为你喊三夜招魂,你师父若是不在家,我帮你去喊——可怜的孩子,连个喊魂的亲人都没有。”

    袁老头在隔壁没完没了,害得师徒二人不敢出声也不敢动什么东西。好在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二人各挑一担就出了门。离了大郎巷,二人松了口气,朱子湘见谭小苦的一只箩筐上头还放了一床棉被,就说:“快把被子扔了!”

    谭小苦不解:“反正也不重,无非占点地方,已经是秋天了,晚上要用。”

    朱子湘说:“这都是小事,你自己看看,这样子出门像个什么?”

    谭小苦这才省悟,带了被褥出门人家一眼就看出是逃荒的,容易暴露目标,他赶紧把被子丢了。

    到了闹市口,该选择方向了,谭小苦停了脚步回头望着朱子湘:“师父,怎么走?”

    朱子湘也很茫然,他想了想说:“往西吧,那里山高林密,人烟稀少,总该有我们栖身之地。”

    谭小苦于是往西,出了城,就忍不住问道:“那两个人去谭家村干什么?”

    “你是说张显凡和那个蒋兴和的管家吧,他们也知道今晚是萧子玉收工的日子,特地过来打听虚实。”

    谭小苦说:“那他们来晚了,什么也没看到。”

    “正是。我就担心他们知道坟墓的方位。”

    “他们知道吗?”

    “还好,他们不知道,那个蒋兴和的管家还一路埋怨呢——如果再早那么半个时辰,现场正好被他们看到了。”

    “师父,现在你应该放心了,再没有人知道这冢墓了。”

    “也不尽然,最起码还有一个人知道。好在他即使知道也不敢妄动我家的祖坟。”

    “他是谁呀?”

    “萧子玉的老管家,他来过现场。”

    “其实有人知道也不用担心,墓里那么多的机关、陷阱,谁都知道王陵也不是那样轻易就被掘开的,特别是这一回死了那么多人,这会让很多人闻风丧胆。”

    二人一路说话赶路,到了西乡天就亮了,有早起的农夫站在田野里观看即将成熟的稻子。朱子湘、谭小苦的打扮,像出门的小贩,这样装扮的人路上很多,因此也就不惹人注目。过了西乡,前面是枫木岭,师徒二人不敢再往前走,就在山脚下的吊脚楼伙铺用餐。

    伙铺里住了不少出门人,他们都是昨天下午赶到这里的,因害怕前面的强盗,歇下来第二天结伴过坳。朱子湘师徒吃了早饭,陆续又有一批脚夫、商贩赶到,计有近百人,然后大家互相壮胆,纵然如此,当队伍到了枫木岭时,人们还是提心吊胆,一个个大气不敢出……还好,这一天枫木岭的强盗没有出来。过了坳,大家如释重负,说话的也多了起来。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却说朱子湘自称姓刘,第一次带着徒弟出门做生意。同行者都信以为真,热心介绍各地的生意行情。朱子湘只是一味敷衍,谭小苦随着大队,出门人饥餐渴饮,逢夜住店,于次日下午就到靖州的望乡客栈。望乡客栈乃是谭小苦的伤心之地,父亲曾死在这里。如今是逃难,这客栈老板又是都梁人,谭小苦本不愿在此歇脚,但师父经不住同伴的劝说,加之肚子确实饿了,就硬着头皮入店,拣一僻静处坐了。即便如此,谭小苦还是被老板银白元认了出来。他走过来在谭小苦的肩上拍了一下,说:“张伢仔,好久不见了,不上楼去坐坐吗?这段时间你都在干啥?”谭小苦不语,看看银白元,又看看师父。银白元也望着朱子湘,“这位师傅也一起上去吧。”

    朱子湘听谭小苦提起过这家客栈,就说:“张伢仔,难得这位老板如此客气,我们上去坐坐。”

    二人随银白元上了二楼包房,银白元掩了门,回过头望着朱子湘:“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应该就是朱子湘师傅。”

    朱子湘一惊:“你怎么也知道朱子湘?”

    银白元认真道:“朱师傅请放心,我知道没事,我是萧家的世仇。我这里是都梁人出门歇脚的地方,都梁有什么新闻,要不了两天就会传到这里。你的名气很大,在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

    朱子湘这才放下心来,说:“你们银萧两家的仇隙我也略知一二,今天我要告诉你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我知道。”银白元打断朱子湘的话,“这消息也是昨晚上才传到这里的,听了之后,我们一家真是高兴得一夜没睡!”

    朱子湘吃惊道:“不可能吧,这事昨天凌晨才发生,就算传得再快也要今天才能传到这里。银老板说的是哪桩事?”

    “我说的是萧子儒已经倒台回乡了,据说他是大前天回来的,你说的是哪件事?”

    “我说的是萧子玉——”朱子湘停顿下来,压低声音道,“这事千万别外传,萧子玉和他的二十名庄客昨天凌晨死在朱王墓里了!”

    银白元惊得睁圆了双眼,继而拍着巴掌道:“报应、报应,真是报应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和师父也在墓室里,是师父启动墓室机关把他们压死的。”谭小苦抢先回答道。

    “哦……我明白了,明白你们为什么要逃出来,了不起,了不起!”银白元伸出大拇指,随后又问道:“去什么地方想好了吗?”

    朱子湘摇头:“没想好。”

    “在我的心目中,你既是我的恩人,也是了不起的英雄,如果没想好地方,真希望你们能在靖州住下来,我也好尽力照顾你们。”

    “我知道银老板是一片真心,但靖州离都梁毕竟不远,加之人多眼杂,怕不安全。”

    “朱师傅此言差矣,其实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加之我这里是个窗口,有什么消息会及时听到,这比去别的地方当瞎子、聋子好得多。”

    谭小苦觉得银白元说得有理,加之父亲的坟也在这里,急需修茸一下,遂道:“师父,银老板说的都是真话,我们还是在这里住下来吧。”

    朱子湘说:“既然是银老板一番好意,那就留下来吧。只有一事,这客栈来来往往的人多,断然是住不得的,我想麻烦银老板帮忙买一处僻静的房子。”

    银白元点头说:“这样最好,买房子不难,你们先住下来,我就派人去办这事。”

    三人在楼上说着话,就有伙计上了饭菜。尚未吃完,在下面就餐的同路人已经吃完饭准备上路。有人就记起了朱子湘师徒,就喊叫道:“刘师傅吃了吗?趁着天气凉快正是赶路的时候。”

    “吃好了,吃好了,就来!”朱子湘放下碗筷又对银白元说,“拜托了,我们得去应付一下。”

    朱子湘师徒又随着队伍出发,未出靖州城,朱子湘就谎称要看看靖州的生意行情,与同伴道了别,绕了半个圈又回到了望乡客栈。银白元已经打发伙计进城打探房子去了,他把朱子湘师徒安排在最偏僻的后堂暂住。

    又过了两天,房子终于落实了,朱子湘付了房钱,又添置一些日常用品,带来的积蓄就耗费得所剩无几。银白元很是客气,给二人送了足够吃两个月的粮和油。

    房子在靖州的城南,离望乡客栈不到二里路程,位置也较僻静,符合师徒二人的要求。搬了家,谭小苦就去到黄狗坳。坟场上芳草萋萋,这里是乱坟岗,就是清明节也少有人光顾。谭小苦的突然到来,惊扰了草丛中的毒蛇和野兔,它们于纷纷逃离中像一艘艘快船划开水面一样把草犁开……

    谭小苦费了好一阵工夫才找到放置了三块石头的坟包——这就是父亲的坟。他拿出纸钱香烛和祭品拜祭了父亲,这才去石场定制墓碑,然后择日立碑、修坟。那碑上写道:故父谭公老瓜显孝之墓,孝男谭小苦民国十七年秋立。

    墓碑立起来了,谭小苦跪在坟前说:“爹,你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断了香火,儿子一定好好活下去,完成你的夙愿。”

    谭小苦从坟场回到新家,朱子湘就说:“今天总算是安顿下来了,但我们还要吃饭,人家的照顾毕竟是暂时的,得找点谋生的事做。”

    谭小苦说:“可以去问银白元,他见多识广、门道多,他会给我们指一条好路的。”

    朱子湘说:“不必麻烦人家了,我们还是干老本行,如果你不愿意可以找银老板帮忙。”

    谭小苦说:“我没什么不愿意,就怕师父厌倦了这一行。”

    朱子湘说:“厌倦了也得干,我在想一个人的职业可能是上天赐的,一旦干上了,一辈子休想改行。”

    师徒二人商量好后,就开始出入靖州的大街小巷,哪里有鞭炮声就去哪里,然后打听丧家的经济状况。若是富裕人家,晚上就潜入墓地把“鬼皮”剥了。如此虽发不了财,却衣食无忧。

    银白元果然遵守诺言,他只要听到都梁的新闻都会及时转告。他说就在师徒二人搬家后不久的一天,有一个可疑人住进了望乡客栈,逢人就打听谭小苦的下落。根据银白元的描述,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张显凡。

    银白元说,这个人骑了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他白天出门,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晚上回来,凡是长年在这条道上走的老商贩、老挑夫他都接近。

    朱子湘告诉银白元说,这个人不怀好意,万万不可让他知道这个地方。为了避免与张显凡相遇,师徒二人白天都不出门,连买菜都请邻居代劳。到第七天,银白元过来转告,说那个人已经回了都梁。师徒二人才又外出活动。好在这以后再也没有人来找过他们。

    光阴荏苒,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清明前夕。不知是什么人定下的规矩,凡盗墓贼在清明前后都要歇业一段时间。也许是这段时间墓主后代都要回来扫墓,容易暴露,也许是给墓中的人放个假。到底是何种原因,连盗墓者本人也说不清楚。

    这个时候,谭小苦也想起了远在都梁的祖坟,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祭扫。他向师父提起了这事,朱子湘也表示支持。谭小苦请靖州城里的算命瞎子查了一下日期,决定在清明前夕第五天回去。按照扫墓的习俗“前三后四”,也正好赶上了时间。

    就在谭小苦准备回都梁扫墓的这天早晨,师徒二人正要吃饭,银白元提着篮子过来。篮里有好酒鱼肉,朱子湘说:“银老板总是这样,教我们不好意思。”

    银白元很高兴,说:“我今天是特地来请客的!”

    “有喜事吗?”朱、谭齐声问道。

    “有大喜事,先摆上再慢慢说。”银白元把菜摆上桌了,斟满三杯酒,先拿了自己那一杯饮后,“一饮而尽,喝干了我再说喜事。”见朱子湘师徒干了,又再斟满三杯,饮后才说:“刚刚听到的消息——萧家彻底垮了,田土全卖了,遣散庄户,这还不够,萧家大院也卖了。”

    朱子湘放下杯子:“那么大的院子除非蒋兴和,谁要得起?”

    银白元又一饮而尽,把空杯亮给朱子湘:“干。你说对了,那院子正是卖给了蒋兴和。蒋兴和过意不去,见他们卖了院子没地方住,还让他们住着呢。”

    朱子湘喝干一杯,叹道:“世事无常啊!”

    银白元说:“说无常其实也有常——他们萧家欺侮我们,自古天理昭昭,倒台那是迟早的事。有趣的是,那个萧家大少爷到了这一步还死要面子,说是暂住一下,等外地的房子收拾好了就搬走。”

    朱子湘点头:“他家现在这状况搬到外地去住是最明智的。”

    银白元道:“听我的客人说,萧家根本就买不起房子,可能是去租房住,死要面子的话也亏他说得出口!”

    谭小苦一心想着回家,只盼银白元快点走,就说:“人要脸面树要皮,这不奇怪。”

    银白元转对谭小苦说:“听朱师傅说你要回家扫墓,什么时候走?”

    谭小苦说:“马上就走,还得准备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呢。”

    “这些东西都梁也有,你嫌力气没处使吗?”银白元说。

    “没办法,我也想省点力气,就怕在都梁街上被人认出来。”

    银白元点头:“说得也是,你去忙吧,我和你师父还得喝几杯。”

    “那我就失礼了,你们慢慢饮。”谭小苦匆匆扒了两碗饭,就上街买香纸。买好后也不回家,就直往靖州至都梁的驿道走。

    却说“近寒食雨草凄凄,著麦苗风柳映堤。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谭小苦撑了一把晴雨伞,一路上也不与人搭话,一路晓行夜宿,第三天上午,总算到了都梁。他在最僻静的如归客栈住了,睡到晚上才敢出门吃东西。夜深人歇时,谭小苦带着祭品来到谭家村自家坟山上扫墓,因怕惊扰了村里人,也不敢燃放鞭炮。好在他带的纸钱特别多,这样在心理上才感到对得起祖先。

    谭小苦最先来到村西头爷爷、奶奶及更高祖的坟地。这里是谭家村地位最高的坟场,即便是在夜里,也给人一种规范井然的庄严感。每一冢坟前都立了墓碑,有些还栽了松柏及海棠花。谭小苦虽然快一年多时间没有回来,但祖坟上不见一根乱草。在都梁几乎每一个家族都成立了“清明会”,按规矩,凡是上了“老坟山”的人,即使没有后辈或后辈远在他乡,清明会都要集体祭扫。

    谭小苦给爷爷以上三代的祖人扫了墓,就来到靠西南的母亲坟地。这是一个低矮的黄土山,与高高的铜宝山遥遥相对,中间隔着一片田地和从田地中间穿过的没底江。这个丘山是谭家村等级仅高于村南“鬼崽崽”坟山的坟场,在都梁有一个特殊的称谓——“绝户坟”。葬在这里的大多数是未活到六十岁且无子嗣的“绝户”,还有一部分非正常死亡有子嗣的“伤人”。谭小苦的妈妈属于后者。

    与不远处的祖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是一个白天都少有人光顾的荒凉之地,到了晚上更是阴森恐怖,时不时还有闪烁的鬼火。但谭小苦是不会顾忌这些的,他本身就是与鬼打交道的“专业户”。妈妈的坟很好找,这里多数的坟没有人认领,因此也无所谓立碑。谭小苦来到立了碑的坟前点燃蜡烛一照,上面果然刻了他谭小苦的名字。

    坟头上野草茂密,谭小苦把蜡烛置在碑上,从布袋里寻出镰刀把坟上的乱草刈净,然后摆开祭品,焚燃冥钞……就在谭小苦跪拜完毕抬头之际,猛然发现一条黑影在不远处的坟地闪现上半个身子,随后就消失……谭小苦凭着经验,那绝对不是鬼而是人,他轻咳几声然后叫道:“什么人快出来,我已经认出你来了!”谭小苦又连叫几次,见无人应答,就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不出来我马上砸石头!”

    坟地那边终于有了反应:“别、别砸……是我……”

    谭小苦觉得声音很熟,定睛看时,不觉惊叫:“罗国矮,原来是你,深更半夜的来我家坟山上干什么?”

    罗国矮说:“我想干什么,你最清楚。”

    谭小苦说:“我们谭家村自从迁至此地,都是靠耕作为生,也没出过大官、富人,哪来的财物给你盗掘!”

    “你们谭家虽是世代清贫,可这里葬了朱王,我难道不眼红吗?”

    “原来你是打朱王墓的主意,我劝你早早收起这个念头,别说是你罗国矮,就是萧子玉都是白白送死!”

    罗国矮干脆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谭小苦身边:“小苦,我们是难兄难弟,你快告诉我朱企丰的墓在哪里?我找得好苦,白天又不敢来,这村里的人十分刁蛮,只要是陌生人来坟地窥视,就放恶狗咬人。你是知道秘密的,你一定要告诉我!”

    谭小苦说:“别说我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不告诉就不告诉,我自己去找,何必对我这样凶呢!小苦,这段时间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正要问你呢,你是什么时候从牢里出来的?你不是还有一个伴吗?”

    “你说罗建成啊,他在牢里早就被牢霸折磨死了,我命大,本来也是要死的,结果老天爷可怜我,让萧子玉倒了台,换了舒振乾当局长把我放了出来。”

    “舒振乾他当局长了?他怎么能当局长呢?”

    “他呀,如今是蒋兴和的坐上宾,蒋兴和在专区、省里都混得开,打一个招呼舒振乾就荣升局长了。小苦,我正要告诉你萧家垮台了,不论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没有能力追究了。再者,萧子儒那个书呆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萧子玉和庄客失踪之事,他也不敢对外公开,说是蒙着被子放屁,只臭自己。所以,你们还是回来,不要在外面东躲西藏,如果你还觉得不踏实的话,去蒋兴和那里认个码头,保证没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谭小苦说:“听你的口气,你也是认了蒋兴和这个码头才从牢里出来的吧?”

    “那不是的,我原来就是被冤枉的,舒振乾新官上任三把火,放了我,这样可以显示他公正严明。小苦,信我一句话,快点回来吧,萧子儒扫了墓就要搬到外地去住了,他的房产已经全部卖给了蒋兴和。”

    谭小苦抬头望望天上的北斗,见时间已经不早,就站起身拍着罗国矮的肩膀说:“人各有志,谢谢你的一番好心。”

    罗国矮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谭小苦说:“才一年不见,你就长高了,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人。我今后怎么找你?”

    谭小苦收拾起东西,说:“青山不老,绿水长流,若有缘,我们还会见面的。”

    谭小苦怕被罗国矮缠住不放,逃也似的走了。他回到如归客栈向店家打听时辰,已是丑时下刻,此时启程正好可以在天亮前赶到枫木岭下的吊脚楼伙铺。他身上没带钱,也不怕强盗“关羊”。

    闲话少絮,却说两天后谭小苦回到靖州家中,向师父述及都梁见闻,除遇上罗国矮,其余新闻望乡客栈都已有了。谭小苦见时辰尚早,就又去街上买了一份祭礼及大量鞭炮上黄狗坳给父亲扫墓。

    谭小苦从黄狗坳回来,朱子湘神色紧张地迎上前问道:“你这趟回都梁除了碰上罗国矮还遇上了谁?”

    谭小苦摇头:“认识的人我只遇见罗国矮,再没别人,师父问这话是何意?”

    朱子湘说:“我们这里已经暴露,刚才张显凡来过,劝我们搬回都梁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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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家业颓废

    话分两头,却说萧子玉出事的时候,蒋兴和家里也出了一点事情——蒋家唯一的千金蒋钰莹突然得病。蒋兴和一向老成稳重,考虑到女儿还要嫁人,他把真实病情隐瞒了,对外只称小姐偶染暑湿,已延请唐少隐出诊治愈。但蒋家上下心里都明白,小姐的病绝非只是暑湿,因东家严厉,谁也不敢瞎猜,更不敢对外张扬。

    除了女儿的病,朱企丰墓也是蒋兴和的一块心病。凭预感,他估计到萧子玉一行是永远回不到地面了,也就是说,所有的知情者都死于非命,朱企丰墓永远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蒋兴和正为此事焦虑,张显凡径直走进了书房。

    “蒋老板,情况有了转机,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好。墓中的人没有全死,还有人活着出来了。”蒋兴和一听,就点着头鼓励张显凡往下说。张显凡在椅子上坐下来把萧金平的话转述了一遍,之后又说道,“这个墓确实是机关重重、暗器密布,没有朱子湘谁也别想进去,如果朱子湘还活着,岂不是一件大喜事吗?”

    蒋兴和等张显凡把话说完,才开口道:“听你所言,有人活着出来了不假,但是你凭什么就说是朱子湘师徒活着出来了呢?会不会是萧家有人没进入墓室,等到天将亮也不见有人出来,才又把洞口封了?”

    张显凡点头:“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对萧金平的话并不全信,所以我多留了心眼,去到大郎巷13号查证——果如我所料,出事当晚的后半夜谭小苦回家拿了东西。一个姓袁的老头和朱子湘是邻居,他跟谭小苦还搭了话。我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助蒋老板,如果没有朱子湘,就算是找到了墓地也是白搭。”

    蒋兴和问道:“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张显凡说:“我认为十有八九他们去了西方头上。”

    “何以肯定就是西方头上,不会是北方头上吗?”

    “第二天一早,有人在路口拾到一床七成新的棉被,上面绣有‘朱子湘’的字样,那路口在朱子湘家的正西方向,所以可肯定他们去了西方头上。至于七成新的棉被为何被扔掉,可能是这样的情况——一开始并无目标,带上棉被是为了御寒,后来他二人商量好了要去远方避祸,带上棉被就容易暴露,才弃于路口。”

    蒋兴和点头:“这分析有几分道理,你有何打算?”

    张显凡说:“无论他们躲在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们寻回来交给蒋老板,既然已经确定了方向就好办,我估计他们近则躲在靖州,最远是去了贵州,这条驿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多,只要留心应该不难问到。”

    蒋兴和说:“你去账房支点盘缠,此事不宜久拖,应速去办理。”

    张显凡道:“我明天一早就动身,今天是特向你辞行的。我不在都梁的时候,如果想了解萧家的情况可向一个名叫萧金平的人打听。我已经跟他说好了,或许他会主动找上门来。”

    次日一早,张显凡就带了盘缠,骑上枣红马望西而去,其时,朱子湘师徒离靖州已经只剩半天路程。

    却说张显凡走后的这天中午,李施烟引了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来见蒋兴和。一进书房,这汉子就对蒋兴和说:“我叫萧金平,是萧家的庄户,也是张显凡的朋友。”

    蒋兴和和颜悦色地指着一张椅子说:“坐。张显凡在我面前提起过你。”

    萧金平说:“我是下人,不敢跟蒋老板平起平坐,站着说话就可以了。我今天来是有要事相告——由于大老爷爱面子,不肯道出实情,那些失踪庄客的亲人见不到亲人都上门向东家要人。大老爷被逼得走投无路,就谎称二老爷领着他们下云南修公路去了。那些人一听,就觉得东家赚了大钱,这个说家里老人病了,那个说当家的不在快断炊了。大老爷这次从云南回来还欠了一大笔债,说是不及时偿还就要见官。到了这一步,他昨晚与老管家商量,决定把南乡那八十亩上等好田卖了应急。今天一早就派老管家寻找买主去了。”

    李施烟插言道:“这么大一片田,谁买得起呀,他为何不来找我们呢?”

    萧金平说:“我也是这样说,大老爷就是爱面子,认为两家原来是儿女亲家,可能是赌气吧。”

    蒋兴和道:“你们东家出了事,工人的工资没欠吧?”

    “上个月按时发了,这个月才刚开始,情况还不知道呢。”

    蒋兴和又问道:“你的工资是多少?”

    “每月两个大洋。”

    蒋兴和转对李施烟说:“跟账房说一声以后每个月给这位萧师傅四个大洋。”

    萧金平一听,扑通跪了下去:“蒋老板是我的再生父母,今生今世当牛做马我要为您效劳。”

    蒋兴和说:“下去吧,以后来这里不要让人知道。”

    萧金平走后,李施烟说:“东家,这可是一条十分重要的信息,萧家在南乡的那八十亩田是旱涝保收的上等好田,若不是万不得已,是没人肯卖的。”

    蒋兴和点头:“南乡的田我做梦都想,这机会确实难得,问题是萧子儒不愿意卖给我。”

    李施烟说:“萧子儒是书呆子,对付他不难,他好面子你就给他面子——主动出击,不等他开口就提出要求,这种人不精于生意,也不会漫天要价。”

    蒋兴和觉得此法可行,又耐心等了一天,待南乡那边的风声传到止戈亭时,他才领了李施烟乘坐大轿去到萧家大院。

    蒋兴和的造访令萧子儒大觉意外,为了显示他的官宦世家身份,有意迟迟不出来,只令下人把蒋兴和引至后堂的会客厅。

    会客厅布置得颇为雅致,壁上书画较多,有米芾、玉铎墨宝,也有现代书画家题赠的字画,内中竟然还有于右任赠给他的条幅,出自李白诗,道是——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蒋兴和于书法虽无造诣,但因做的是古懂生意,长期浸淫其中,亦颇具眼力。于右任这幅草书间用篆、隶笔法、中锋圆笔、圆中寓方。虽字字独立,但笔意相连。结体宽博,任意挥洒,大气天成,实为艺术珍品。

    蒋兴和又看了几轴,都是历代名家之作,各有千秋。当他把目光投向书房正首时,发现挂在醒目处的作品为萧子儒本人所书,内容为愤世之词,与他本人际遇接近,第一幅字云——

    卷却诗书上钓船,

    身披蓑笠执鱼竿。

    棹向碧波深处去,几重滩。

    不是从前为钓者,

    盖缘时世掩良贤。

    所以将身岩薮下,不朝天。

    另一幅乃为五代李珣的《渔歌》,道是——

    楚山青,湘水绿,

    春风澹荡看不足。

    草芊芊,花簇簇,

    海艇槕船相续。

    信浮沉,无管束,

    钓回乘月收弯曲。

    酒盈斟,云满屋,

    不见人间荣辱。

    看罢这两幅字,蒋兴和不觉心中暗笑,萧子儒明明是被罢官回乡,却还要打肿脸充胖子高唱“所以将身岩薮下,不朝天”,说是官场不朝你还差不多。可见这个萧子儒的书生气已经是不可救药了。看了于右任赠给他的字,蒋兴和本欲把萧子儒恭维一番,如今看了他的自写条幅,就完全打消了这念头。再认真看他的字,也是模仿之气甚重,未成自家风格。曾几何时,都梁上层多以拥有萧子儒题字为荣,现在想起来,无非是看在他的官位罢了。

    蒋兴和主仆坐了一阵,萧子儒总算出来了,虽是落魄,他的官架仍在。这种人蒋兴和见得多了,也不为怪,双方虚套过后,蒋兴和直奔主题:“止戈亭有消息传出,说是贵府上将出让南乡八十亩水田,不知确实否?”

    萧子儒听后就是一怔,原以为蒋兴和此来要正式退婚,没料到是想买他的田,凡书生气的人都有个拗脾气,好说时,万金可送不计得失,不好说时,金不斛银不换。他见蒋兴和悔婚在前,如今又乘人之危,内心早就忿忿难平,遂道:“是有此事,不过都已定了买主,蒋先生来问莫非也有意向吗?”

    蒋兴和一听此言,就有点后悔不该过来,说:“既已有了买主,就不用说了,今日过来,不为别事,萧先生远道回来,特来拜会。夙愿已遂,就不多打搅了。”

    萧子儒也不挽留,走身送客说:“多谢好意,还望以后常来常往。”

    蒋兴和仍然乘轿回到蒋家大院,李施烟就说:“这号书呆子,还是头一回碰到,早知如此,还不如去南乡买通几个乡绅暗中使上钱,托他们买了,还可以压他的价钱。”

    蒋兴和说:“我登门本是要帮他,他既不领情,也只能玩这套手段了。难怪历代书生都难得有好结果,原来都是他们的性格决定了的。这事我交给你,可放手去办。”

    李施烟的事情办得十分顺利,萧子儒急于要钱,加之他宁愿贱卖给别人,也不愿这片好田落在蒋兴和手里,只要有人上门就很快成交。没想到这些人都是蒋家找来的“托”。

    蒋兴和买下这批田,张显凡也从外地回来了,张显凡这一趟外出虽无大的收获,但还是打听到了朱子湘师徒的下落。他问过成百上千的挑夫、商贩,据这些人回忆,农历八月初二、初三这两天确有一大一小两个人从都梁来到靖州,此二人既不是常年在这路上走的,也不是挑夫或商人。张显凡于是认定他们就是朱子湘和谭小苦。有了这个消息后,张显凡就在望乡客栈住了下来。在这里往下并非盲目,他知道谭小苦的父亲是死在这家客栈的,如果能够找到谭老瓜的坟墓,谭小苦肯定会去上坟。为了不暴露自己,张显凡不向店家银白元和小二打听,专拣陌生人谈论这类话题。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有人透露谭老瓜葬在黄狗坳。

    张显凡来到黄狗坳很顺利就找到了谭老瓜的坟墓——但他来晚了,谭小苦已经在这里修好了坟墓、立了墓碑。张显凡又去到靖州城里的大街小巷转了六七天,结果一无所获,这才赶回来向蒋兴和汇报。蒋兴和明白他是因盘缠告罄才回来的,就故意问他有何打算。张显凡果然说他还想去靖州寻找,没准哪天就能碰个正着。蒋兴和就说:“这个办法也未尝不可,只是偌大一个靖州城,去碰一个人犹如池中捞针,有一定的盲目性。朱子湘既是避祸,就不会轻意抛头露面,为了生存兴许还会重操旧业。他们是夜猫子,习惯了昼伏夜出的生活,你去哪里碰他们?我看这事先歇将下来,不去理会它,待明年清明谭小苦定会回家扫墓,那时再去找他们,把握要大些。”

    张显凡见索钱无望,就顺杆上爬:“我原来也是这样想,因怕老板等不及才想着去靖州寻找,既然如此,那就耐心等到明年。”

    二人谈到此处,蒋兴和见张显凡还没有离去之意,就问:“还有什么事吗?”

    张显凡说:“这事原本与我无关——是这样的,警察局的舒振乾跟我讲几次,说是你答应他当警察局长,如今这个位置正好空缺,他怕你忘了。”

    蒋兴和说:“这事我没有忘,会有安排的,若碰上他时就转告一声,先让他代理局长。”

    闲话少絮,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是第二年的清明将近,张显凡向蒋兴和提出,他需要一个帮手,这样有利于控制谭小苦。蒋兴和依言,并准其任意挑选合适的人。张显凡首先想到的人选就是原来玩得好的罗建成、罗国矮,这二人自从被萧子玉关入大牢就一直没有出来。他向舒振乾打听,得知罗建成和其他的盗墓贼都被狱霸折腾死了,只有一个罗国矮还活着。张显凡打着蒋兴和的牌子要人,舒振乾不敢怠慢,就把罗国矮放出来交给张显凡。罗国矮重获新生,对张显凡感恩戴德不在话下。

    说的是都梁人十分看重清明节,不少远在异乡的游子春节也许不回家,但清明哪怕再忙都会排除万般阻障赶回家祭祖。树高千尺,落叶归根,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根都忘了,那么这个人出息再大也是枉居世上——都梁游子都是这样认为的。

    清明在即,蒋兴和自然而然就要想到去年死在朱企丰墓室中的萧子玉和他的庄客。萧子儒为了掩饰谎称他们在云南筑路今年春节也没能回来。现在清明临近,萧子儒的谎言再也掩盖不下去了,真不知道他将如何收场。蒋兴和正以极大的热心关注事件的发展。

    这天,蒋兴和刚从外面回到书房,萧金平就紧跟进来报告:“蒋老板,我等你好一阵了,我有要事相告。这两天那些死难者的亲属都聚在柳山路,闹得特别凶,说是快一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音讯都没有,如果清明节还不见人回来,就要去衙门击鼓鸣冤,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蒋兴和问道:“你们大老爷是何反应?”

    萧金平说:“心急如焚——不,不,焦头烂额,他差点没给那些昔日的仆人下跪。那些人说:大老爷,我们不要你老人家下跪,只要你还我们的亲人,大家愿意给你磕头,直磕到额头烂。大老爷最烦的就是见官,他如今已经失势,当初在台上时多多少少结了怨,这些人巴不得他出事好落井下石。再就是见了官就无可避免要查出真相来,更会丢了他家书香门第的面子。”

    “那他打算怎么办呢?”

    “还是我们老管家有主意,他就谎称在云南筑路工地上遭遇塌方,所有人包括二老爷在内都无一生还。大老爷一听就觉得这办法好。当他一宣布,整个院子里哭声雷动,随后就是把萧家的东西乱砸一气,有些人还动手打了大老爷……唉,造孽呢!好在老管家平常人缘好,加之又是本族中的老人,经他劝和,大家总算平息下来。最后的问题都比较一致——就是如何赔偿。大老爷倒也爽快,愿意变卖所有田土、山场和房屋妥善安置死者亲属。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都能保守秘密,不要把内幕透露出去,以保全他最后的颜面。我真的想不通,人到了这一步,颜面还这么重要吗?”

    蒋兴和又问道:“南乡那八十亩田卖给什么人,你们萧家大院的人都知道真相吗?”

    “知道,我们又不是聋子,你们过了契没几天止戈亭就传开了,但都不敢说,只瞒了大老爷一个人。”

    “你们大老爷不知道?”

    “他不出门,一天到晚在书房里看书写字,老管家吩咐下人不准告诉他,他当然蒙在鼓里。不过现在他知道了,是老管家告诉他的。”

    “你们老管家为什么要告诉?不怕他气坏身子吗?”

    “老管家也是没有办法才说出真相的。大老爷是读书人,读书人有很多坏毛病,有些毛病是让自己吃大亏的。老管家为了不让他吃相同的亏,才说出了去年卖田的真相——他为了那个不值一文钱的面子,白白丢掉了两万白花花的大洋。”

    “你们大老爷听了是什么反应?”

    “很激动——但后来还是平静了。我今天过来就是要透露这一点——这一次大老爷有可能愿意直接和你做买卖。还有,他一个书呆子是不会知道市价行情的,一切事务还是老管家代他做主。”

    蒋兴和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今天过来得这么早,辛苦你了!还没用餐吧?”

    “蒋老板不用管我,我出来的时间长,得马上回去。”萧金平起身离去,才走没几步,又慌慌张张退回来,急问蒋兴和道,“有后门可走吗?”

    “有后门,你走后门干什么?”蒋兴和疑惑不解,但还是让萧金平从后门出去了,稍后,李施烟就引着萧忠进来了,他这才明白过来,忙着起身相迎,“萧管家光临寒舍,欢迎欢迎!”

    萧忠也是一番客套,坐定后就直奔主题:“我这次来是奉东家之命想与蒋老板谈生意。”

    蒋兴和心中有了底,此时已全然知道萧忠的来意,就说:“我是个生意人,有生意做就是好事,如果能够与萧先生做成生意,哪怕赔本,也是一件好事。”

    “萧老板是读书人,读书人的品性就是不愿别人吃亏,蒋老板我这话的本意不是说你,我是说商人和读书人之间还是有所不同的。”

    “说我也无妨——老管家,到底是哪方面的生意啊?”

    有丫鬟沏上香茶,萧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是这样的,最近我们二东家在云南出了事,和他同去的人都被土方埋了,我们大东家要过去处理善后。谁想也就在这个时候,中央财政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没有同意大东家的辞呈——也就是说,他还得回云南上任。考虑到二东家死了,家中只有一个鹏儿,大东家今后也难得回来,经商量,不如把所有田产、房屋变卖,去云南置业安家。”

    蒋兴和暗忖:这谎话说得比真的都像,若不是早知道底细,还真能被你蒙住!但嘴上却说:“哎呀,真不知道你们二东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过好在你们大东家又官复原职,也算是喜忧参半了。”

    “官复原职算不得喜事,大东家素来不喜做官,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辞掉的,谁想到最后还是没辞成。不过你说‘喜忧参半’那是事实。”

    蒋兴和装出感兴趣的样子:“还有哪一喜?”

    萧忠说:“我们小少爷原来得了个抽风的怪病,都以为是治不好了的,谁想到这段时间就不治自愈了。这难道不算喜事吗?”

    蒋兴和敷衍道:“那是,那是。老管家你的话还没说完啊?”

    “噢?我说到哪里了?”

    “你说到大东家要变卖家产去云南置业。”

    “对对对,是这样的。我们大东家在云南本来已经置了田、建了房,现在交由三房姨太太打理。变卖老家产业新置的,他一分地都不要,打算全给小少爷鹏儿。今天我过来探问一下,蒋老板如有意向,可约个时间、地点好好协商。”

    蒋兴和说:“意向肯定是有的,至于时间和地点,可由你们大东家做主。”

    “好吧,今天就不打搅了,有了消息,我再来禀告。”

    萧忠起身告辞,蒋兴和也不挽留,令李施烟送出大门。李施烟回来后,蒋兴和问道:“刚才萧忠说萧鹏的抽风病已经不治自愈不知属实否?”

    李施烟说:“这事倒不假,我在止戈亭见过他,一坐大半天都很正常。”

    蒋兴和思忖片刻,说:“唉,萧家真是够惨的了,无论萧子儒开口多少钱,萧家大院我一定要买下来。”

    李施烟吃惊地望着蒋兴和:“东家你这是……?”

    蒋兴和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惺惺相惜吧,想当初他们萧家是何等的威风……人啊,真乃祸福无常。李管家,今天是什么日子?”

    李施烟说:“农历三月初二。”

    “离清明节扫墓还有几天?”

    “今年的正清明在三月初十,按祭祀的习惯,‘二月清明不在前,三月清明不在后’,最迟不能超过三月初七。”

    “也就是说只有五天时间了。”蒋兴和站起身,“李管家,陪我去萧家走一趟。”

    李施烟明白东家要去干啥,不解道:“不是说由萧子儒定时间吗?”

    “他定时间的话,起码在两天以后,这样的话,他顾了面子可就耽误了赔偿的时间。不如帮忙帮到底,降低自己成全了他人。”

    李施烟望着蒋兴和:“东家真要把小姐嫁给萧鹏?”

    蒋兴和不悦道:“瞎说什么,这完全是两码事。”

    主仆二人来到萧家大院,萧忠老远迎出门来,他感激地与蒋兴和耳语:“谢谢你蒋老板,你若不来,他会把约会时间定在后天——那就好看了,那些死者家属会把这院子踏平了!”

    蒋兴和笑而不语,他进入客厅,却不见萧子儒,心里就明白那书呆子可能又是“故伎重演”了。萧忠冲蒋兴和苦笑,然后亲自沏茶——萧家已经没有可使唤的佣人了。

    蒋兴和估计萧子儒还要躲一阵才会出来,不觉又四下里张望。客厅还是去年的摆设不变,但不少家具已经布上了灰尘。蒋兴和抬眼一望,发现去年那两幅字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萧子儒自作的另两轴条幅,其内容云——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另一条幅内容云——

    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

    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

    田夫荷锄立,相见语依依。

    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两轴条幅的内容,都是王维之作,王因安史之乱受牵连,政治上受挫折,四十岁后就隐居蓝田,寄情于山水书画之间,与萧子儒的际遇颇为相似。从内容上可看出萧子儒经过一年的寓居,心态已趋平静,面对现实,他不得不认命,再从字上看,也沉稳了很多,与去年比判若两人。

    蒋兴和又坐了一阵,萧子儒总算出来了,他打着拱手说:“蒋老板失敬,失敬,我和管家正商量着什么时候约你呢。”

    蒋兴和欠身还礼,复又坐下:“我不请自到,萧先生不嫌冒昧吧?”

    萧子儒亦坐下:“哪里哪里。老管家都和你说了吧?”

    蒋兴和说:“说了,恭喜萧先生又入仕途。”

    萧子儒叹道:“真是宦海无岸啊,本以为已经脱离了苦海,谁晓得还要受苦。蒋老板的意向?”

    蒋兴和说:“当然是有意,否则也不会过来,请萧先生先开个价吧。”

    萧子儒欲言又止,最后把目光定在旁边的萧忠身上:“老管家你说吧。”

    萧忠望着蒋兴和说:“我家目前的产业除了这套院子,靠止戈亭不远还有两处门面。再就是北乡有良田四十亩、山场一百二十亩、旱土六十亩,这些我们都有地契、文书,如果都是一个买主的话,我看十万零八百大洋是少不了的。”

    蒋兴和把目光投向萧子儒:“萧先生你自己认为呢?”

    萧子儒说:“我跟老管家的意见一致。”

    蒋兴和说:“这个价我依了,如果萧先生没有别的想法今天可先付五万大洋定金,剩余部分把契约写好了再一次付清。”

    蒋兴和如此慷慨,令萧子儒主仆大感意外,二人面面相觑,有点不相信这会是事实,直至蒋兴和又重复了一遍,萧子儒才说:“我没有别的想法,老管家你呢?”

    萧忠说:“那就这样定了,只是有一事,大东家马上要赴任上,那边的家尚未安置,我们小少爷还要在老宅住一段时日,不知蒋老板可通融否?当然我们是要付租金的。”

    蒋兴和很爽快就应承道:“没问题,想住多久可由你们自己决定。至于租金的事就不用提了,我蒋某也不至于如此小气。”

    萧子儒没想到本以为很费时、很棘手的事就这么轻易解决了,心里非常高兴,一高兴就有了雅兴,问蒋兴和道:“蒋老板在兴趣上有什么偏好?”

    蒋兴和不明白他的意思,就说:“谈不上有什么兴趣和偏好,如果非要勉强,对古董略为偏重一点。”

    萧子儒说:“早知道蒋老板志在古董,我云南家中有几件珍品,日后有机会再相送,我今天想写幅字送给你,不知蒋老板偏重哪方面的内容。”

    蒋兴和这回听明白了,就说:“我家信佛,就写这方面的吧。”

    萧子儒即令萧忠在客厅书桌上研墨铺纸,萧子儒凝神良久运气挥毫泼墨,他写的乃是——

    不欲即仙骨,多情是佛心。蒋兴和先生雅正。

    蒋兴和连连称谢,还把萧子儒的字大大恭维一番,但令他感到遗憾的是,自始至终都没能看到他过去的准女婿露面。萧子儒虽然有意,蒋兴和仍觉不便久留,携了字就和李施烟一起告辞。

    当天,萧忠就从蒋兴和处取走了五万大洋安置遇难庄客的亲属,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双方买卖地产、房屋的善后详尽事务则由萧忠和李施烟去处理。

    却说蒋兴和与萧子儒的买卖进展顺利,他的另一件大事也有了眉目。三月初八这天早晨,蒋兴和刚刚从床上起来,张显凡即向他报告:昨晚上谭小苦终于在祖坟露面,他扫完墓又马不停蹄回靖州去了。张显凡令罗国矮暗中跟踪,他马上也要动身去靖州,不久就会有好消息回来。

    转眼清明节就过去了。蒋兴和与萧子儒的契约已经签订,萧子儒只身一人带着银票去了云南,但张显凡的好消息却迟迟没有回来。

    农历三月十三日这天,靖州那边终于有了消息——但回来的不是张显凡而是罗国矮。罗国矮告诉蒋兴和,他们找到了朱子湘、谭小苦在靖州的家,并好言劝他们回都梁居住。朱子湘得知萧家要迁居云南的消息,也一口答应回来,谁想到第二天再去的时候,朱子湘、谭小苦都不见了,而房子挂上了出售告示,并委托“望乡客栈”的店家全权代理卖房。

    蒋兴和问道:“张显凡在哪里?”

    罗国矮说:“他说要留在靖州找人,据我猜他是不好意思回来面对蒋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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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夺命活鬼

    再说谭小苦扫完墓从黄狗坳回来,就听到师父说张显凡已经找到了他们的住处,心里颇为吃惊。他说:“我在都梁只遇到了罗国矮,张显凡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

    朱子湘道:“张显凡说,你回都梁的事正是罗国矮告诉他的。”

    谭小苦似有所悟:“如此说来,罗国矮是受张显凡派遣打探我的,我回来时被他一路盯上了。师父,你说此事该如何办才好?”

    朱子湘说:“三十六计走为上。”

    “我们走到哪里去呢?这房子一时半会儿也处理不了,去新的地方我们没有盘缠。师父,张显凡都跟你说了些啥?”

    “他在我面前说蒋兴和是何等的好,礼贤下士,连萧金平、罗国矮这样无用的人都给他们饭吃,说如果我们去拜他的码头,不仅不会遭到萧家人的报复,还会得到保护。”

    “他没提朱王墓的事?”

    “他没提。依我看这个蒋兴和确实比萧子玉厉害,他先不提此事,慢慢上了他的贼船,那时想不干都不能了。所以,我防他更胜过防萧子玉。小苦,你在家里好生待着,我去去就回来。”

    “师父要去哪里?”

    “我去望乡客栈找银老板,请他帮我把房子卖了。如果张显凡过来找你,你不妨口头答应他回都梁,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朱子湘走后,果然就有人过来找谭小苦,但不是张显凡,而是罗国矮。谭小苦说:“矮老倌你干的好事,我哪里对不起你了,竟然在暗中盯梢?”

    罗国矮说:“我正是要帮你呢,靖州这个鸟不下蛋的地方有什么好,我来告诉你回都梁去享福——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死得差不多啦,回去生意会出奇的好。喂,你师父他要去哪里?”

    谭小苦说:“师父去哪里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小苦你误会我了,我是说你师父不在才好说话,有些话是不能让他听到的。”

    “原来你又在这附近盯了好一阵了。”

    罗国矮笑道:“嘿嘿,想和你说句话还真不容易,蒋老板真是个大大的好人,如今知道朱王墓的人就剩下你和朱子湘了,如果你肯为蒋老板效力,我敢保证你就可以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

    谭小苦冷笑道:“你以为我就那么想过荣华富贵的日子?”

    “说不想是假的,想不到那是真的,人活着到底图个啥呢?你总不会糊涂得连这个都没想清吧。”

    “那你何不去找我的师父?他对墓中的情况比我熟悉得多。”

    “你师父不同,那是他的祖坟,他是负有使命的,找他和向老虎借皮没有两样。你不同,你姓谭,没有义务为他们保守秘密。”

    “你这次是蒋兴和派你来的吧?”

    “反正差不多吧,我真的是为你好。小苦,不要再犹豫了,只要你肯开口,多了不敢保证,如果没有个十万、二十万大洋,我罗国矮的命找给你!”

    面对如此大的诱感,说谭小苦不动心那是假的,但要让他全信那也是不可能的。他怕罗国矮待得时间长了会引起邻居注意,一旦传到师父耳朵里,会引起误会,就说:“这事我还得想想,矮老倌你快点走,我师父买菜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给他看见不好。”

    罗国矮赶忙起身:“我这就走,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和蒋老板说说,先付给你五万、六万的不成问题。反正我说的都不算数,你还得要看见现成的银子。”

    谭小苦支走了罗国矮,又过了一阵朱子湘就回来了,他也不多说什么,谭小苦也不便问他。二人仍像往日一样生火做饭,吃完饭天就黑了,在门前的天井坐着看了一阵星星就回房睡觉了。谭小苦年轻瞌睡重,头一沾枕就入了梦。正睡得香,就被师父叫醒,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朱子湘说:“没发生什么事,这房子我已经托银老板去找买家,说不定明天一早有人过来看房,今晚我们得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啊?”

    “你不要问,到了你会知道的。”

    谭小苦就糊里糊涂起床,该拿走的东西师父都已经装入两担箩筐里。仍像从都梁逃亡出来一样,师徒一人挑一担箩筐。临出门时,朱子湘把一块写好的木牌挂在廊柱上。朗月下,谭小苦看到木牌写了一行字——此宅急售,有意者请与望乡客栈银老板洽谈。

    二人踏着月色,扮作商贩模样踏上了靖州至都梁的驿道。走出州城,竟然遇见了不少赶夜路的出门人。师徒俩昼宿夜行,到了第三天的后半夜,一座被高高的城墙围得铁桶似的古城就呈现在明亮的启明星下。这座城市谭小苦太熟悉了,忍不住兴奋地叫道:“师父,我们回都梁?”

    朱子湘点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要想躲开蒋兴和,就只能待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我们还回大郎巷去住吗?”

    “大郎巷人多眼杂,住不得,我们先去看一个地方,如果不行去城郊找座古庙。”

    谭小苦跟着师父从旱西门进了城,走了一段,向南过了赧水桥,再沿河向北,就到了半边街——谭小苦于是明白,师父要去看的房子就是王辛卒的旧屋。

    自从王辛卒、劳顺民死后,半边街17号一直无人居住,并传出闹鬼的传闻。这些传闻经止戈亭传到望乡客栈,二人又从银白元的口里听到了。说是这屋里半夜后常有响声,有时候还“扑通”几声如有人跳入水中的巨响……就有人说那是淹死鬼在作祟。联想到光绪年间赧水上游山洪暴发,王辛卒一家在梦中就被大水淹死了,那天王辛卒在外婆家躲过了一难。如今王辛卒也死了,那些淹死鬼就回来守屋,不让外人侵占。谣言一经传开,就越说越玄乎,吓得左邻右舍纷纷搬走,不敢回来居住。

    朱子湘、谭小苦来到王辛卒家门口,没费什么劲就把挂在门上的铁锁打开了。屋里漆黑一团,一股潮湿之气夹着霉味扑面而来。此时,街上的狗听到动静就吠叫起来,走在后面的谭小苦放下担子赶紧把门插上。走在前面的朱子湘擦燃了火柴点着自带的蜡烛,也就在这时,悬在赧水河上面的吊脚楼处突然“扑通扑通”地响。谭小苦打了一个寒战,说:“莫非真是王辛卒的家人在屋里?”

    朱子湘道:“他们知道回来就不会死了。”

    谭小苦听师父一说,胆子也壮了,说:“这里离止戈亭近,住得时间久了,不怕熟人碰见我们吗?”

    朱子湘说:“住在这里只是权宜之计,等银老板帮我们卖了房子,再去郊区买处房子长住。”

    “这还差不多,我还以为住下来就不走了呢。”

    师徒二人见屋子里十分零乱,就着手收拾,然后把从靖州带过来的日常用品从箩筐里取出来安放好,这才去厨房打火造饭。两个人在屋里忙碌少不得要发出这样那样的声音,好在两边的房子都没住人,隔了几栋屋的邻家也正在梦里。但狗的耳朵尖,仍在吠叫不休。

    吃罢饭,二人赶紧休息,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二人肚子很饿,白天不敢生火做饭,就用凉水泡了昨晚的剩饭吃了。

    因盘缠不多,亟待解决的就是吃饭问题。这半边街信息不灵,即使有消息传来,不出门也打听不到。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朱子湘用了半天时间在屋里各个角落及房梁上寻了一些干竹制成一个竹筏。挨到天黑,把竹筏从后窗放入赧水河中,师徒二人披上蓑衣、拿了钓竿乘上竹筏到了止戈亭边的水域垂钓。

    到了晚上,原本在止戈亭大厅内清谈的闲人都要云集到梯云桥上谈古论今,都梁当日发生的各种新闻都要在此汇总。朱子湘师徒所注意的是谁家死了人,如是富裕人家,就要于下葬的当天晚上把“鬼皮”扒了。

    一连十数个晚上,梯云桥上死人的消息不少,但值得动手的不多。只要是认为有点价值的,朱子湘就乔装成吊孝的亲友披麻戴孝出入灵堂,趁机把出殡时间、下葬地点打探清楚,天黑后就带上谭小苦出动。这些小打小闹的营生,在朱子湘、谭小苦是习以为常的小事,此处不多赘述。说的是朱子湘师徒回到都梁两个多月后的一天夜里,二人正在桥下垂钓,听得梯云桥上的人在议论纷纷。他们议论的内容让朱子湘吃惊不小,更让谭小苦如五雷轰顶——蒋兴和的千金蒋钰莹死了,已经葬在了猫儿山……

    听到这个消息,师徒二人忙着收了渔具把竹筏划回住处。从梯云桥至半边街王辛卒家就一里路程,到了后,将筏子系在吊脚楼的柱上,然后从木梯上爬上去。一进屋朱子湘就说:“靖州那边还没有消息,房子可能暂时还脱不了手,我们回来后干的这几宗生意仅够糊口,长此下去不是个办法。今天蒋家千金死了,陪葬一定不少,今晚我们去发点小财。”

    谭小苦已经很久没见到蒋小姐了,如果能在她死后见上最后一面,也不枉暗恋她一场。如今师父提出去猫儿山,他也没有反对。

    师徒二人带上工具,从原处乘筏子顺江而下,到了玉带桥下来,把筏子系在柳树上。从此处去猫儿山只有三里路程,一路上二人少不得要谈到“竞争对手”的问题,若是一年多前,这类事发生后,争抢之事是避免不了的,但现在不会,多数对手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罗国矮也成了蒋兴和的人,他不会对东家的女儿下手。

    来到猫儿山上,二人凭着丰富的经验找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从众多的坟墓中辨认出蒋钰莹的新坟来。谭小苦自从跟了朱子湘以后,身体长得飞快,在长期的挖掘运动中,练就了一身好力气,不到两个时辰就在蒋钰莹的墓前掘了一个五六尺深的大坑,黑色的棺材挡板也露了出来。谭小苦又加了一把劲,拓宽了大坑的底部,使之足以放下一具尸体。

    到了凿挡板的时候,为了行动方便动作,谭小苦在坑内点了几支蜡烛照明。朱子湘凿棺材挡板的技术是第一流的,这一招谭小苦还远远比不上师父。所以,到了开棺的时候,他就只能充当副手。

    挡板凿开了,朱子湘把一只手探进黑洞洞的棺材内,摸着了死尸的脚,说:“真是才死的鲜尸,肉还是软绵绵的呢。”也正在这时,突然一个土块打在朱子湘背上,接着又是一块……

    朱子湘忙把蜡烛吹灭,屏气静听,然后与谭小苦耳语道:“你出去瞧瞧,是谁在扔土块。”

    谭小苦此时很想一睹蒋钰莹的芳容,见师父催他,虽万分不情愿,但还是爬上坑去,四下里张望,没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就对朱子湘说:“没事,可能是自己掉下来的。”

    朱子湘说:“没事就好,为防万一你还是守在上面吧,等我干完了你下来。”

    谭小苦于是又耐着性子待在上面,心里感到如百爪乱挠,突然坑中传出几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一条黑影从坑里飞出……谭小苦认出黑影正是师父,就叫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朱子湘也不搭理,口里不停地喘着粗气,也正在此刻空气中明明白白传来了女人的呻吟声:“哎哟……”

    “鬼,活鬼!”朱子湘喊叫一声就没命地飞奔,谭小苦怎么叫喊都不回头。

    谭小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是去追师父还是留下来?也正在这里,又传来了几声女人的呻吟,细细辨听时,声音竟然来自坑内!谭小苦暗自一惊,莫非蒋钰莹的鬼魂显灵了?谭小苦想着蒋小姐那迷人的模样,就觉得她即使做鬼,也是位漂亮的女鬼!于是胆就大了,问道:“喂,你是人还是鬼?”

    坑中沉寂片刻就有了回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鬼?”

    莫非是在做梦吗?谭小苦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有痛的感觉,不是做梦!可是如果不是做梦,死了埋了的人为什么还能说人话?难道这世界上真有鬼不成?遂问道:“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是蒋钰莹,做鬼做人我都记得。”

    “那么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好累就睡觉了,正做着梦,就有人拖我的双腿……”

    谭小苦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点了蜡烛进入坑内,烛光下的蒋钰莹更是娇美万态,谭小苦本来还有几分胆怯,见了这样的美人就在心里想——就算她真是鬼能和她待在一起也不枉为一世人,就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闷得慌。”

    “你在这里躺了大半天又不通气,当然会闷,我扶你上去透透气。”谭小苦拉着蒋钰莹的手,竟然还有热的感觉——刹时一股电流从手心传遍了全身……

    蒋钰莹被扶了上去,很快她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哭了起来:“我不能回去了,回去定会吓着家人,你还是让我死吧,呜……”

    谭小苦怎么会舍得心仪的女人去死呢,就好言安慰道:“先不要急,到我那里去躲一躲,我去你们家里把情况说明,他们若接受时,你就回去,不接受时,如果你不嫌弃,我……我养你一辈子……”

    蒋钰莹看着谭小苦:“你是谁?我看你很面熟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叫谭小苦,你认识的。”谭小苦说完就垂下头。

    蒋钰莹终于记起来了,说:“才一年不见,你长这么高了,如果在街上碰上,我是不敢认的。记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好小、好瘦的。”

    “我小时候多病不长个,这一年我跟了师父饭量就大了,个子也长得快。”

    “小苦,我是埋过的死人,你真的不怕吗?”

    “如果你真是鬼,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对我来说,我觉得那是莫大的幸福。”

    蒋钰莹见谭小苦说得认真,就叹道:“小苦,你让我明白什么是真正喜欢一个人,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人这样对我了……只是不知道我们的缘分……小苦,自从我们认识后我一直在找你。”

    “我知道,桂香姐她跟我说过。”

    “当时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躲我,直到后来不断传来故事,我才明白了……其实,那也没什么,不影响我们交往。”

    “钰莹,你是富家千金,我是盗墓贼……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有的……今晚我们能够这样近距离地在一起说话,这一辈子我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

    “小苦谢谢你,你不光救了我,最重要的是你让我找回了自信——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一个如此在乎我的人,这让我知道自己还不算一个废人。”

    “钰莹,外面的蚊子多。”谭小苦站起身,伸出一只手,蒋钰莹抬起头,慢慢地把手交给了他……

    谭小苦牵着蒋钰莹从原路返回,到了玉带桥下,竹筏竟然还在原地,他在心里纳闷,师父去了哪呢?他明白,师父是因为蒋钰莹的复活而受惊,他虽是都梁胆子最大的盗墓贼,但这种事不管是谁遇上,都会把三魂七魄吓掉的。唯独谭小苦不会——因为他有爱,这份爱纯洁而伟大,超越了三界五行,不受生死约束。

    谭小苦载着蒋钰莹,筏子逆流而上,终于在丑末时分到了王辛卒家的吊脚楼下。他把蒋钰莹扶上梯子,自己留在下面系竹筏。蒋钰莹上了吊脚楼就回过头说:“你家里亮了灯,什么人在家里?”

    “我师父在家里。”

    谭小苦只顾着系竹筏,当他意识到必须提醒蒋钰莹不要吓着他师父时已经晚了——屋里立即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随后蒋钰莹惊慌地跑了回来:“小苦,你师父有癔病吗?”

    谭小苦顾不及回答蒋钰莹,慌忙跑进屋里。灯光下,他发现师父的面部定格成惊恐万状的表情,白多黑少的双眼瞪得像两个铜铃,口里不停地吐着白沫……

    “蒋小姐快帮我打点凉水来!”他见蒋钰莹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才想起人家是连吃饭都有人伺候的千金小姐。他赶忙从吊脚楼下打来新鲜凉水,用浸湿的毛巾反复为师父擦脸……

    然而,朱子湘毕竟惊恐过度,早已三魂缈缈、七魄荡荡,慢慢地就瞳孔扩大,口鼻全无了气息……谭小苦仍然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做人工呼吸,但终是回天无力,朱子湘一命呜呼了……

    蒋钰莹惊奇地望着谭小苦:“你师父是不是因为我来到这里才死的?”

    谭小苦心里明白,蒋钰莹并不知道是她吓着了朱子湘……认真想起来,是他害了师父,他不应该把蒋钰莹带回来。带她回来,也要在事前把情况向师父说明,然后才能让他们见面。一个掩埋了的死人突然从棺材里爬了起来,这本是足够吓丢正常人三魂七魄的事,师父回到家里尚未还过阳来,又让他看见“女鬼”,朱子湘不被吓死那才是怪事。

    见蒋钰莹还在等着他回答,为了心爱的人不背思想包袱,谭小苦说:“我师父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善良的蒋钰莹偏偏不依不饶:“那他是怎么死的呢?”

    谭小苦说:“你不要问为什么,总之我师父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小苦,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这是我愿意的。”

    “你师父的遗体怎么处理?要不我让父亲给一笔钱厚葬了他?”

    谭小苦苦笑:“你真是个傻妹妹,如果你回去,你父亲马上就会变成死人。我们这些人天生就是贱命,我会有办法的。”

    谭小苦寻出工具袋,把朱子湘装入袋内,再绑上石头从后窗扔下赧水河……蒙蒙星辉中,看着师父渐渐沉入水底,谭小苦心想:玩刀的死在刀下,玩枪的死在枪下,师父是胆子最大的盗墓贼,他被吓死正应验了冥冥中的宿命。

    水葬了朱子湘,蒋钰莹又想起了自己的处境,不觉悲从中来,她问谭小苦:“我家里人真会接受我吗?”

    从内心来讲,谭小苦还真是希望蒋家不要接受蒋钰莹,那样他就有希望和她在一起。但是,他的良心和他对蒋钰莹的爱提醒他——她要想幸福,就只能回到家里去。遂道:“如果你家里人是真心地爱你,他们不仅会接受你,还会喜出望外——毕竟失而复得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我家里人是真心爱我的。”蒋钰莹放下心来。这一点她从一件事上感觉到了——当初,未婚夫萧鹏得了怪病,父亲知道后为了女儿的幸福,毅然悔婚。后来她病了,萧鹏的怪病痊愈,父亲又资助萧家渡过难关,为的就是能够挽回这段婚事。她认为,天底下除了爱情,就只剩下亲情最伟大。在大多数场所,其实亲情又比爱情更可靠。

    谭小苦说:“你先好好休息,等天亮后我就到你家,用故事的形式启发你的父亲,再问他,如果这类事发生在他的身上怎么办。”

    蒋钰莹点头:“这样最好,只是又要麻烦你了。”

    谭小苦深情地望着蒋钰莹:“你总是客气,什么时候你会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所有付出呢?”

    “小苦,你是好人会有好报的。”

    “你在里面躺了大半天一定很饿,我去帮你煮点东西吃。”

    经谭小苦一说,蒋钰莹真就有了饿的感觉。谭小苦下到厨房,找遍了每个角落,才找到了五枚鸡蛋,就一锅煮了,也不知味道如何,蒋钰莹本是嫌山珍海味乏味的主,五个鸡蛋竟然被她一扫而光。

    外面的狗叫声歇了,取而代之的是鸡叫。谭小苦让蒋钰莹睡床上,自己则坐在椅子上打盹。

    天亮了,谭小苦惊醒过来,他来到床前撩开蚊帐——见蒋钰莹睡得安详,就偷偷欣赏起来……街上有了行人的动静,谭小苦不敢再耽误时间,就戴了阔边草帽从吊脚楼下到竹筏上,准备顺流而下再从玉带桥那边绕道去蒋家大院……

    划了没多久,就发现后面有一条乌篷小船,一艄公背朝着玉带桥方向摇动着橹……两条船并行到玉带桥脚下,谭小苦把筏子靠了岸,没想到那乌篷船也靠了岸,他尚未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船上突然蹿出一条蒙面矮汉,不容分说蹿将上来,手中举起一条大麻袋罩将下来,谭小苦只觉眼前一黑,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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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人鬼之恋

    话分两头,却说张显凡辞别蒋兴和骑马来到靖州的“望乡客栈”,正好先他而来的罗国矮在这里等他。张显凡把马交给店家就问罗国矮道:“谭小苦的落脚处找到了吗?”

    罗国矮说找到了,就领了张显凡来到谭小苦的住处。其时,谭小苦已经去黄狗坳为父亲上坟,家中只有朱子湘。二人正要回避,就被朱子湘发现了。张显凡只好硬着头皮与他见面,并说了蒋兴和诸多好话,劝朱子湘回都梁居住。没想到朱子湘很爽快答应,这让张显凡起了凝心,明白劝他回都梁无异于劝虎归笼。这让他打定了主意把希望寄托在谭小苦的身上。

    张显凡虽不知道谭小苦去了哪里,但估计他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遂辞了朱子湘躲在附近的灌木丛里。不一会儿,谭小苦果然回来,更令他惊喜的是,谭小苦回来没多久朱子湘就走了。张显凡一番耳语交代罗国矮如此这般。不一会儿,罗国矮回来汇报:“我按照你的意思说了,这个家伙果然动心,听他的口气好像还有两方面的顾虑。”

    “哪两方面顾虑?”

    “一是怕我们骗他,二是担心朱子湘会知道。第一个顾虑我向他保证蒋老板先付五万、六万定金,他有点动心了,看来关键还是第二个顾虑。”

    张显凡一听,心里就有了底,说:“我也料到关键会在朱子湘这里。今天我们已经暴露,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朱子湘这两天会偷偷搬走。”

    罗国矮吃惊道:“他搬走了我们去哪里寻找?别的没什么,就怕回去不好向蒋老板交代。”

    张显凡想了想说:“没关系,走一步看一步吧。”

    次日一早,张显凡和罗国矮来到朱子湘的住处,这里果然是人去屋空,廊柱上还挂了“此屋出售”的招牌。这下罗国矮急了,张显凡安慰道:“你会没事的,可在蒋老板那里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

    “那你去哪里呢?”

    “我还是跟你一起回都梁,有事可来玉带桥客栈找我,如果蒋老板问起,就说我还在靖州找朱子湘。”

    农历三月十三这天,张显凡、罗国矮一起回到了都梁。罗国矮去蒋家大院向蒋兴和复命,张显凡则去到玉带桥客栈,拴了马,洗罢澡,便敲开了隔壁的门。隔壁住着的比尔,见了张显凡,吃了一惊:“张先生,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张显凡不请自入:“我不仅知道你住这里,还知道蒋老板许诺的《四季行乐图》一直没有到手。”

    比尔叹道:“这个蒋老板也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去年许诺我的古画到现在还没兑现,害得我经常往这边跑,好像都梁已经成了我的家了。”

    “比尔先生对唐寅的画真有如此大的兴趣?”

    “没兴趣我怎么会还在这里?”

    “蒋老板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每次过来都说快了,可就是不见真货。”

    “其实比尔先生大可不必经常往都梁跑,蒋老板有了货自然会主动去找你。”

    “这货抢手呢,想要的不只我一人。”

    “还有谁?可否告诉我?”

    比尔看着张显凡,然后狡猾地摇头:“很遗憾,我不可能把我的对手交给你——这对我很不利。”

    张显凡笑道:“比尔先生很聪明——就凭这,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如果什么时候我也有了古董,一定会跟你做生意。”

    比尔笑了:“如果是张先生你自己的古董,我一定高价收购!”

    “好,一言为定!”张显凡与比尔击掌。

    张显凡回来的当天晚上,罗国矮就来到了玉带桥客栈,他说:“我都按你的意思跟蒋老板说了,他也没有过多追问,可能跟他家里出了点事心情不好有关系。”

    “他家里出什么事了?”

    “我也是听蒋家下人在背后说的,好像是小姐得了一种怪病,突然间就毫无征兆地死了,要不了一炷香的工夫又苏醒过来,跟什么事没发生一样。”

    张显凡点头:“我原来也听说过小姐得了病,只是不知道这病真是古怪,难为他们保密这么严。”

    “蒋老板现在最关心小姐的婚事,好像有与萧家和好的意思,只是不便开口,这回他买下萧家的产业据说就是小姐的嫁妆。”

    张显凡眼前一亮,说:“矮老倌,这可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如你办成了这件大好事,无论蒋家、萧家会感谢你!”

    “这种功哪还轮到我去立,一个叫萧金平的人早就把萧家的一举一动告诉了蒋老板,据说萧鹏已经有了这意思,但他做不了主,要等到萧子儒从云南回来才能定事。”

    张显凡骂道:“这个萧金平,竟然过河拆桥把我甩了!矮佬倌你可不要是这号人!”

    罗国矮说:“知恩不报非君子,永古千秋作骂名,我绝对不会是这号人。朱子湘的事有眉目了吗?”

    张显凡摇头:“哪有这么快,我刚回来嘛,不过快则三五日、慢则十天半月我定能找到他。”

    罗国矮羡然地望着张显凡:“如果这事被你办成了,我看你真的跟神仙差不多了!”

    张显凡得意道:“那你就等着瞧吧!”

    又过了五日,罗国矮于晚上准时来找张显凡:“有消息了吗?”

    “有有有,你跟我来。”张显凡于是领着罗国矮来到梯云桥上,悄悄指着桥下竹筏上的两个垂钓者说:“这就是他俩。”

    罗国矮睁大了眼睛也看不清楚,就说:“你凭什么就敢说是他们师徒呢?”

    张显凡说:“我也不必作太多解释,如若不信,你可下河去看。”

    “那不是打草惊蛇?使不得!”

    “你不愿去验明正身我也没办法,那就等个机会我让你认清他们。”

    又过了几天的一个深夜,张显凡带着罗国矮来到一个坟山上,指着不远处正在挥铲的两个人影耳语道:“看清了吗?”

    融融月光下,这次罗国矮终于看清了——果然是朱子湘师徒二人!罗国矮随着张显凡从坟场回来,一路佩服道:“你是真神仙,这辈子我当你徒弟算了。”

    张显凡说:“天底下哪有什么神仙,我不过是多长了个心眼。朱子湘的使命是护墓,肯定不会去得太远,很有可能回都梁。既是回都梁,为了生存,就要重操旧业。盗墓缺了信息不行,他们白天又不能出来,这样一来,傻瓜都能猜到他们会在晚上去梯云桥活动。我一去,果然就发现了竹筏的秘密,再一留意,终于知道他们就住在王辛卒家里。”

    罗国矮道:“人你找到了,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张显凡说:“找个机会,把朱子湘干掉!”

    罗国矮吃了一惊:“这样行吗?”

    张显凡说:“不去掉这个障碍,谭小苦就不敢替蒋老板效力。你放心,有蒋老板撑腰,搞死一个朱子湘就像捏死一个蚂蚁一样。”

    罗国矮说:“也只能这么干了,今晚就动手吗?”

    “什么时候动手都可以,但有一条——不能让谭小苦知道是我们害死了他师父。”

    罗国矮道:“这样就难了,他俩从来是形影不离的。”

    张显凡说:“那就等机会吧,他们总会有不在一起的时候。”

    却说光阴似箭,转眼张显凡回到都梁已经两个多月了,暗杀朱子湘的行动一直没有进展——原因就像罗国矮所言,他师徒总是形影不离。这天傍晚,张显凡吃罢晚饭,洗完澡,准备去梯云桥看看,正欲出门,罗国矮匆匆赶来:“重大消息,蒋小姐从昨天半夜死过去一直没有醒过来,到了下午身体就变凉了,经几个医生看后,一致认定,已经死亡多时,这才派人把她葬了。”

    “什么时辰下葬的,葬在哪片坟山上?”张显凡问道。

    “我来你这里的时候,李施烟带着工人抬了棺材刚刚出去,下葬地点是猫儿山。”

    张显凡说:“今晚你不要回去了,跟我上猫儿山!”

    张显凡于是寻出杀人用的砍刀、肢解用的屠刀、装尸用的麻袋以及捆绑用的麻绳,带上罗国矮专拣人迹罕至的僻静、阴暗地绕道去猫儿山。

    二人来到猫儿山才酉时下刻,罗国矮是盗墓老手,知道这个时候尚早,他们很快就寻找到了蒋钰莹的新坟,然后在附近的坟包后面躲了起来。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到两条黑影像幽灵一般出现在猫儿山上……罗国矮从形态上辨认出他们正是朱子湘和谭小苦。

    张显凡和罗国矮商量好了,如果这一次在坟山上没有结果朱子湘,就在他们盗完墓回去后尾随——他们干了半宿的重活,体力消耗大,回到家里肯定睡得像死猪,那时再用绳子把朱子湘勒死扔下赧水河,事情就会干得干净利落……

    朱子湘、谭小苦找到蒋钰莹的坟墓就干了起来,不到两个时辰就都下到盗洞里去了。张显凡起身来到坑边张望,就看到坑里亮着烛光。是开棺了吗?张显凡一不小心脚踢了土块,土块滚下了坑……砸了坑下的人,坑里的蜡烛一下就吹灭了。

    张显凡意识到朱子湘已经有所察觉,赶紧退回到原处潜伏下来,果然,很快就有人从坑内爬了上来,并四处搜寻……

    又过了一阵,坑内突然飞出一条黑影,并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声……罗国矮听出尖叫之声出自朱子湘之口。稍后,又传出女人的呻吟声,接着朱子湘大叫一声“有活鬼”,然后就没命地飞奔……

    张显凡、罗国矮耐心守候了一阵,结果他们发现了惊人的一幕——蒋钰莹还活着!张显凡再也按捺不住了,他要罗国矮盯住这里——他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却说张显凡离开猫儿山飞也似的回到蒋家大院,叫开门,声称有要紧事向蒋老板报告。开门的更夫怕影响东家休息,就不肯通报。张显凡不依不饶,恰好蒋兴和因丧女之悲难以成寐,院内的争执他听得一清二楚。他从床上起来,令更夫领张显凡去客厅等候。

    张显凡来到客厅坐下,更夫点亮了汽灯,不一会儿蒋兴和就穿戴整齐地走了过来。张显凡欠起身:“蒋老板,深夜打搅实在是有天大的事相告——头一件,这段时间我起早贪黑、含辛茹苦四处奔波,今天终于有了回报——我找到朱子湘他们了;第二件事我在说出来之前想问一个小问题——蒋老板相信这世界上真有鬼吗?”

    蒋兴和不明白张显凡为什么会提出这么奇怪的问题,但还是如实回答:“世上本无鬼,但人的心中有鬼——不信鬼就没有鬼,我是从不相信有鬼的。”

    “很好,如果本来已经死去的人,如果某一天你在街上又碰上了他,你怎么想?”

    “这不可能,如果是,那真叫碰见鬼了。”

    “如果真有这种事呢?”

    “那就是这个人本来没有死,或是出于什么原因消息传错了。”

    “刚死的人马上挖出来、又活过来的事你相信吗?”

    蒋兴和意识到张显凡要说什么,反问道:“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这话是提醒蒋老板要有心理准备——小姐已经活过来了!”

    虽然张显凡有了不少铺垫,但蒋兴和还是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一个死了埋了的人还能活过来……蒋兴和毕竟是经过风浪、有点见识的人物,随后就平静下来,说:“这事乍听之下还是太过唐突,你慢慢把原委讲出来,让我有一个认同的理由。”

    张显凡遂把今晚去猫儿山的过程详细讲述了一遍,然后说:“这类事其实不足为奇,好多人本就是‘假死’,只是绝大多数人被下葬后就没有机会再活过来了,唯有钰莹小姐福大命大,菩萨派遣朱子湘、谭小苦去搭救她。”

    蒋兴和这下总算转过弯来,叹道:“失而复得确是一件幸事,更何况还是我的女儿,只是她已经死过一次,恐怕难以让这个社会接受。”

    “这事我已经替小姐想好了——让她尽快与萧公子成亲,打发她一笔嫁妆,让他们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生活。”

    蒋兴和点头:“这办法值得考虑,只是萧公子他会接受吗?”

    张显凡问道:“小姐下葬之事萧家知道吗?”

    蒋兴和说:“哪有不知道之理,他还以准女婿身份送了花圈和挽联呢。就算暂时不知,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依我看问题也不是很大,如今萧家已经衰败,娶了小姐是一次振兴的机会。再说,只要是萧公子真心喜欢小姐,也不会在乎这些。他是读过书的,知道《聊斋》里多的是人鬼恋故事。”

    “故事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码事,但愿能如你所想。我家钰莹现在何处?”

    “我已经安排了罗国矮看着她——还有一事我忘了告诉蒋老板,那位谭小苦对你家小姐很有意思。朱子湘吓跑后,他还留下来安慰小姐,如果不是真心喜欢,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蒋兴和说:“我知道了,你快去办吧,莹儿从小就没吃过苦,得让她早点回来。”

    张显凡说:“小姐暂时还不能回来,你得先和这院子里的人打声招呼,让他们有个接受的心理准备。”

    蒋兴和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朱子湘、谭小苦那里你有什么打算?”

    张显凡说:“这正是我要与你商量的头等大事,早在两个月前,我在靖州就已探明谭小苦有合作的意向,只是碍于身边有一个朱子湘,才不敢造次。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把朱子湘干掉,这样谭小苦就会消除一切顾虑。”

    蒋兴和道:“这类事你自己去把握吧,但有一条千万别惹出麻烦来。”

    “我知道,正是怕惹麻烦才一直迟迟没有下手。”

    蒋兴和见张显凡还不想离去,就说:“还需要什么吗?”

    张显凡说:“需要一条船,希望能快一点到梯云桥下接应。”

    蒋兴和说:“这事容易,我马上派人去办。”

    张显凡离开蒋家来到梯云桥,星辉下,只见桥头立了一位矮个子,张显凡于是干咳一声,那矮个子也以干咳回应——果然是罗国矮。“矮佬倌,你这边的情况如何?”

    罗国矮说:“蒋小姐已经被谭小苦带回王辛卒家里去了。”

    张显凡说:“这样最好,船马上就到,我们过去看看。”

    二人来到桥下,不一会儿上游撑来一条乌篷船,船上立着的艄公将船靠了岸,张显凡与罗国矮上船后就指着前面说:“半边街17号。”

    艄公将船撑至对岸,这才说话:“我也不清楚17号在哪个位置,你们自己好生把握。”说毕就放舟缓缓而下。

    张显凡也不知道17号在什么位置,加之这半边街家家户户的吊脚楼下都系了竹筏,这样就增加了辨认难度。正犯难,却见一户人家亮着灯,张显凡说:“就这户人家了,矮佬倌你上去看看。”

    艄公把船停了,罗国矮蹑手蹑脚爬上吊脚楼,不一会儿又急急下来……张显凡还来不及问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上面楼板沉重的脚步声,接着上面有人把一个大物件扔了下来——“扑通”声响过后,水面溅起巨浪把乌篷船掀起老高……

    终于一切复归平静,罗国矮这才与张显凡耳语:“朱子湘被小姐吓死了,刚才扔下来的正是他的尸体!”

    “天助我也!”张显凡抑制不住激动,“我们就等在此处,不要去惊扰小姐,天亮时谭小苦必定要下来,到时我们再行动。”

    罗国矮明白张显凡的意思,二人就钻入篷内睡觉,吩咐艄公若楼上有人下来要及时通知。

    张显凡睡得正香,就被艄公推醒,睁开眼时,原来天已大亮,将头探出篷外,却见谭小苦头戴阔边草帽正在竹筏上解缆绳……张显凡推醒了身边的罗国矮,又如此这般一番吩咐。

    谭小苦划着竹筏走了数丈远,张显凡这才从篷里出来爬上吊脚楼,他回过头,见艄公撑着船紧追谭小苦的竹筏,这才放心地进入王辛卒屋里。他干咳一声,见屋里没有动静,才看到罗帐里睡着一个女人。张显凡虽是色中饿鬼,但老板的千金是绝不敢有邪念的。为了让她早点醒来,就有意把临街的大门打开,并故意踢这打那。这一吵,果然把蒋钰莹弄醒了,她在罗帐里叫道:“小苦,你去我家回来了?我父亲愿意接受我吗?”

    张显凡这才明白谭小苦这趟外出是要做蒋兴和的说服工作,心里不觉暗自得意:你晚啦,这功劳已经被我先讨到手了。但嘴里却答应蒋钰莹道:“小姐,蒋老板愿意接受你,他很高兴,特地派我来接你。”

    蒋钰莹从床上起来,认出是张显凡:“原来是你,谭小苦哪里去了?”

    张显凡随便扯个谎道:“他有事去了,叫你不必等他,随我回家里去。”

    “我这样回家里去,不会吓着他们吗?”蒋钰莹顾虑重重。

    “不会的,你父亲已经跟他们说了,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呢,都想快点见着小姐。”

    蒋钰莹这才不再有疑,遂跟了张显凡出来。到了梯云桥上,就听到有路人正在议论“蒋兴和女儿死而复生”的故事。止戈亭更是人山人海议论纷纷,把蒋钰莹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幸好她平常极少出门,路人都不认识她。

    蒋钰莹好不容易到了家里,果如张显凡所言,下人们都如平常一样待她,并无嫌弃之意。闻讯赶来的蒋兴和见了女儿,更是把她抱在怀里,左一声“心肝”右一声“宝贝”地叫着,父女俩抱头大哭一场。

    随后就有下人来报,说萧府老管家来访。蒋兴和令下人把女儿领去更衣沐浴,就去正屋客厅等候萧忠等人。张显凡明白他是为萧鹏的婚事而来,就伴在蒋兴和身旁。

    蒋兴和、张显凡在客厅等了片刻,萧忠就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也不落座,这让蒋兴和心里打了个突,知道情况不妙。果然萧忠开口就道:“蒋老板,我这是代大东家向你致谢的,感谢你借房子给我们住了这么久,如今我家在云南的产业已收拾停当,小少爷定了今天的船就要启程赴云南……房子正在差人打扫,如有损坏处该赔偿的还是要赔偿。”

    张显凡已经明白了萧忠的言外之意,就故意说:“老管家何不坐下来说话?”

    萧忠已是面红耳赤,语气也格外紧张:“多、多谢了,小少爷在等着我收拾东西呢,蒋老板这就告辞了。”

    萧忠走后,张显凡发现蒋兴和的脸色惨白,就说:“蒋老板不必为此事生气,他们不愿要小姐,小姐才不会嫁给那个没出息的萧鹏呢。”

    张显凡话未说完,蒋钰莹就一脸忧郁地走了过来:“爹爹,刚才萧忠过来是不是他家不想要我?”

    蒋兴和脸上故作轻松:“没有的事,快更衣沐浴去吧!”

    “爹爹不必瞒我,我不会往心里去的,这样更好,可以知道姓萧的其实并不爱我。有个外国人说了,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现在是新社会,都在倡导婚姻自由和男女平等。”

    蒋兴和都顺着女儿,好不容易才将她劝走,然后问张显凡:“谭小苦那里什么时候有消息?”

    张显凡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就快了。”不一会儿,罗国矮回来了,他看看张显凡,又看看蒋兴和,心里茫然不知道该以谁为倾诉主体。张显凡明白他的心思就说:“有什么事还不向蒋老板报告!”

    罗国矮这才面向蒋兴和,说:“我按照显凡哥的安排把谭小苦带到了玉带桥客栈,这小子以为我们要害他,就寻死觅活的,说要见了蒋老板才肯死,后来我向他说明了意思,才安静下来。”

    蒋兴和说:“你向他说明了什么意思?”

    罗国矮说:“显凡哥的意思是让他带我们去把朱企丰的墓掘了,说蒋老板愿意给他一笔巨款。”

    “他同意了吗?”

    “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提出条件要见蒋老板。”

    蒋兴和说:“你可以把他带来见我。”

    罗国矮说:“我已经把他带来了,已经在大门外,蒋老板愿意见他,我马上叫他进来。”

    罗国矮出去一会儿果然就把谭小苦带来了,谭小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欲言又止的神态提醒了张显凡。张显凡说:“蒋小姐的事你可以放心,她已经回来了,家里人都很高兴,上上下下还像从前一样待她。你师父已经死了,应该不存在什么顾虑,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大着胆子向蒋老板提出来。”

    蒋兴和微笑着向谭小苦点头:“没事,你可以放开胆子提要求。”

    罗国矮说:“你听到没有,只要你开了金口,从此就可告别盗墓生涯,享受一生的富贵荣华!”

    谭小苦本是为蒋钰莹的事而来,这事已经有人代他完成了,关于提条件的事他还来不及多想,就说:“我师父尸骨未寒,我这样做就是背叛他,道义上恐怕过不去。”

    张显凡说:“就是你不肯说,朱企丰墓迟早会有人掘,大不了用炸药轰开,让你师父的祖先受更大的损害,这样你在道义上就过得去吗?”

    谭小苦毕竟年轻,被张显凡几句话就说得语塞:“这……这样反正不是我引起的。”

    “当然是你引起的,如果你肯领我们进入墓室,除了取走财物,朱企丰的尸骨可以毫发无损,你不愿干,当然就只能用炸药——难道你敢否认不是你引起的吗?”

    此时,谭小苦不知道张显凡是有意诈他的,若明白他们并不知道墓址时,也不会如此快就上当。他说:“这事还得让我再想想。”

    罗国矮道:“还想什么,不管你肯不肯合作,这冢坟墓蒋老板挖定了!你别以为蒋老板好说话,换了我,懒得和你啰嗦!”

    谭小苦经不住他们的软硬兼施,终于动摇了:“我、我愿意。”

    三个人都松了口气,蒋兴和身子前探,问道:“你要多少钱?”

    谭小苦说:“我不要钱。”

    蒋兴和与张显凡、罗国矮面面相觑。张显凡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没听说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吗?”

    谭小苦说:“我听说过这句话,但我相信的是‘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说不要钱,并不是说什么都不要。”

    蒋兴和叹了口气,说:“你要什么?”

    谭小苦说:“如果有可能,我想要蒋钰莹小姐。”

    这话让三个人都吃了一惊,张显凡最先醒悟过来:“谭小苦,你好大的胃口,说不要钱,这比要钱更甚!看你的样子老老实实,没想到竟是个贪得无厌之徒!”

    谭小苦说:“我已有言在先——‘如果有可能’这是我的前提,说得更直一点,就是说如果蒋钰莹小姐愿意。”

    蒋兴和也反应过来了,问道:“如果她不愿意呢?”

    “如果她不愿意的话我当然不会勉强,我一样不取一分钱带你们去墓中取宝。”

    蒋兴和不解:“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谭小苦说:“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如果非要刨根究底,可能就因为你是蒋钰莹的父亲吧,除此外,我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了。”

    蒋兴和问道:“你真如此喜欢我的女儿?”

    谭小苦坦言道:“是的,从我见她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她——这种喜欢并不是我非要娶她为妻什么的,因为这根本不可能,她是千金小姐,我是衣食无着的孤儿。人是需要精神寄托的,她就是我的精神支柱,为了她,我愿意付出所有,至于报酬,我压根就不去想。”

    蒋兴和点头:“难得你对她一片痴心,我去问问她,她若愿意我绝不阻拦。”

    “爹,我愿意!”不知何时,已经沐浴更衣的蒋钰莹已来到客厅,她的话立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吃惊不已。蒋钰莹唯恐父亲有反复,就说,“爹,你说话一定要算数,不可食言,你是个生意人,生意人是以讲求信用为宗旨的。”

    张显凡此时的心情很复杂,但最难过的是不愿“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就说:“小姐,你要想清楚,你是千金之躯,他是下九等的盗墓贼——你们的身份不般配。”

    蒋钰莹说:“如果说身份,应该是我配不上小苦,他是人,我是鬼,他不嫌弃我鬼的身份就是看得起我。如果谁反对我和小苦好,就是妒忌我们的真爱,如果是父母不同意,我也只能以死明志。”

    蒋兴和说:“我尊重你的选择,绝不为难你。”

    蒋钰莹感动地说:“爹,谢谢您,女儿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您是真心爱我。我真的很幸福、很满足,有两个男人对我这样好。”

    谭小苦深情地望着蒋钰莹,说:“你放心,我会用我一生的爱来呵护你,不让你受到一点的委屈。”

    蒋钰莹点头:“我相信。”

    旁边的张显凡、罗国矮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蒋兴和已表明了态度,也不敢再说什么。

    谭小苦转对蒋兴和说:“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顾虑了,什么时候去朱王墓中取宝,我随时可以带你们进去。”

    蒋兴和说:“这件事我全权交给张显凡去办理,有关事项你们都听他的安排。”

    张显凡说:“谢谢蒋老板的信任,我会全力去办的。只是在取宝之前有两件事必须要做的,一是请何半仙查一个黄道吉日,二是谭家村的恶狗较多,晚上叫得厉害,动手之前要清除狗患。”

    蒋兴和点头:“我已经有言在先,都交给你去办了。”

    当日,蒋兴和就把谭小苦安排在家中住下,以准女婿之礼待之,此处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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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楼主的这个帖子,我明白一定要低调.......!
哇,楼主你真是太给力了,这样的帖子都能找得到,佩服!
问候七喜乐园的朋友们,报个到并祝朋友们安康如意,永远开开心心!
楼主辛苦了,这帖子我很喜欢,找了很久,拿去收藏了,谢谢朋友啦!
这帖子真的让人感觉很舒服,我超喜欢,楼主真是太给力了!
超极囧囧的帖子,楼主你太雷了,真正把我给OUT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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