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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小说] 一位政法委书记的真实手记!作者:植展鹏

常委民主生活会
  
  
  雷声由远至近,天空像涮了一层黑漆,闪电像弯曲的火链在空中舞蹈,雨越下越大,雨点“啪啪”地打在雨伞上,路上的积水漫过了脚面。这是今年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县委办公室五天前就通知我,晚上八时在县委会议室召开常委民主生活会。
  
  民主生活会的准确定义,我在书本上找不到。按照县委书记钟大响的解释大意是:领导之间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加强党的民主集中制意识,充分行使党员的权利,减少猜疑放下包袱,洗去灰尘轻装上阵。
  他还深有感触地说,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毛主席在党的民主生活会上,与党内的左倾机会主义分子王明斗得很厉害,那是民主生活会的原形,现在其内容比那时候丰富得多啊。
  
  钟书记对这次民主生活会要求很严。下发通知时就作了规定,按照学习,思想,工作,团结和廉洁五个方面作准备,由个人写出发言提纲,用复写纸复写了送给钟书记审阅,大家再根据他的批示写发言稿,字数不得少于三万字,会完后还要交县委办统一保安管,作为今后提拔使用的参考材料。
  
  开好民主生活会有一定难度。那年,团党委召开民主生活会,政委和主任因为转志愿兵的事吵起来,我怎么劝都劝不住,最后两人都动了手,双方的头都打破了。军党委十分恼火,各打五十大板,年底两人同时安排转业退伍。他们都很年轻,所谓前途无量,离开部队时痛哭流涕,后悔莫及。
  
  我问常委副县长马立正,县委前几次常委民主生活会开得怎么样?马立正耸耸肩说,操,那是什么民主生活会,都是你好我好胡扯了一通,挠痒痒似的,大家都不敢说啊。
  
  开会前,住在我隔壁的常委副县长常三味提醒我,开民主生活时,千万别给钟书记提意见。
  
  我说,不给他提意见开民主生活会又有什么用呢?
  
  常三味神秘地笑笑说,钟老大是个笑面虎,整人可有一套呢,老石就是因为在民主生活会上太认真了,给他提了点意见被他不明不白地撵走的。
  
  我说,不会吧。
  
  常三味咂了一下嘴说,不信,你看着吧。
  
  老石原是管扶贫的常委副县长,因在民主生活会上给钟书记提了几点关于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被组织部调到偏远的贫困县任政协副主席,理由是和一把手合不来。当时老石才四十三岁。
  
  领导干部之间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是党内民主的具体体现,也是每个党员相互沟通的机会,对组织对本人有益而无害,钟书记怎么会……
  
  我提前十几分钟来到县委办公大楼,上了二楼却发现楼道里的电灯坏了,眼前一片漆黑。为了防止双脚踩空摔倒在地,我右手摸着楼梯的铁拦杆一步一步摸上四楼。来到会议室门口一看,里面黑乎乎的一个人也有,玻璃门也紧闭着。
  
  我问隔壁打字室里的阿珠,书记他们去哪儿开会了。
  
  阿珠忙着打印文件头也不抬地说,没听说开会呀,黄主任怎么不通知你的呢?
  
  我说,通知会议在这里开的啊。
  
  阿珠还是没抬头,说,哟,我真的不清楚了呢。
  
  说话时手机响了,是县委办公室主任黄竹木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会议改在“水上乐园”宾馆会议室召开。

  “水上乐园”宾馆是县里建得最早的一个小型宾馆,宫殿一般精致地矗立在江边,尽管客人不多,设备陈旧,但风景相当优美,所有的房子都面向江面,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江上的渔船,晨雾和烟雨,还有竹排和水里游荡的鲈鹚,以及冷不防箭一般射过江面的白色水鸟,让人的心境顿时空阔和清凉。
  
  当我急匆匆赶到“水上乐园”宾馆会议室时,常委们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长方形的黄色会议桌两边。黄竹木见到我一拍脑袋道歉说,你看我的脑袋糊涂了,真不好意思啊,忘了通知你,对不起啊!
  
  黄竹木四十出头,个头不高,娃娃脸,头发梳得滑亮,平时喜欢和办公室的女孩子下跳棋捉迷藏。当办公室主任前是石坡镇的镇长,也是乡镇干部队伍中有名的笔杆子,曾给钟书记写过一篇论文发在省报上,换届时调到县委办公室当主任。
  
  坐在发言席上的钟书记回过头来笑着说,临时改变会议地点是我定的,黄主任没责任。
  
  我说,在县委会议室开不是挺好的吗?
  
  钟书记认真地说,你没见隔壁有人在打字吗?我怀疑去年把常委民主生活会的内容泄露出去就是打字室的人。
  
  大家听了大眼蹬小眼。
  
  我吃惊地说,哟,说不定真是呢。
  
  听我这么一说,常委们又低声议论起来,好像找到了出卖机密的叛徒似的。就是在那次会议上,老石提醒钟书记不要和陈红娇来往太密切,更不要叫陈红娇晚上到家里来按腰椎,以免引发诽闻。第二天早上,书记和陈红娇互相按摩传闻的就在干部中传开了。
  
  书记县长很恼火,但又不敢派人去查,因为毕竟有这么回事。
  
  八时正,大家停止了说笑脸部表情调整成严肃。但会议还是没能按时召开,因为冯县长下乡处理一宗农民争地案没有准时赶回来。于是,大家又默默地听外面的雷声,不约而同地在笔记本上写写划划。
  
  这时,一个脸上长满青春痘,胸部隆得很高的女服务员走进来给大家倒茶水。钟书记瞟她一眼微笑着说,开会时你不要进来了。
  
  女服务员耸着鼻子说,行呀,谁要加水自己动手吧。
  
  又过了片刻,还是没见冯县长到会,钟书记就果断地宣布开会。他用目光环视了大家一圈很深沉地说,今天的民主生活会,我们要按照县委的要求,在学习、思想、工作、团结、廉洁五个方面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会议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我们存在的问题摆一摆看一看,该下毛毛雨的下毛毛雨,该闪电打雷的闪电打雷,这样的机会一年才一次,大家都要珍惜啊!
  
  钟书记用水笔敲敲桌面说,开会前宣布几条纪律:1、把手机、BB机关啰;2、不准一提就跳,不准吵架拍桌子;3、不准打击报复,不准将会议的情况透露出去,这是党的纪律呵,谁泄露出去我要严肃处理的。
  
  书记的话没说完,大家就纷纷关了手机和BB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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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用家里的电话拨通了谷满仓的手机。对方说手机费很贵打宿舍的公共电话吧。村长再次打通电话说:“满仓呀,有个县领导想和你说几句话。
我在电话里通报了自己的身份后,对方说:“我早就听说你这个县委领导了,有文化有魄力,我们农民喜欢这样的干部啊!”
我开门见山说:“你出外打工赚了钱,盖了新房,家里的生活也比以前好多了,我恭喜你啊。希望我们乡里多一些象你这样农民,……”
“那里,那里,领导过奖了。”
“你富了村里也光荣啊。”
“钱赚得最多也是个农民嘛。”
“钱要赚,可老婆孩子也不能忘呵。”
“对,对,我经常打电话教育我的小子好好读书。”
“老婆也要关心,生活上关系,身体上关心,生理上更要关心,要经常回来看看她们,……”
他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先是哈哈大笑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领导同志,我算过一笔帐,回家一趟得花六百多块钱,在家住几天勉勉强强只能和老婆打两次洞,如果上当地发廊打一炮只要一百块钱,一个月打三炮也就是三百块钱,比起回家来解决问题省钱多了,我们农民过性生活也得算成本啊,你说是吧!”
我说:“家庭生活不能算得那么细,你想想,孩子见到你多高兴,父母见到你多开心,老婆见到你更是喜上心头,这些都是金钱买不到的。”
他说:“话是这么说,等我有了很多钱以后再考虑吧。”
见他如此固执,我严肃地说:“乡里许多农民进城打工后几年不回家,老婆都跟人家跑了。”
“领导同志啊,你说得太严重了,生过孩子的农村妇女能跑到哪啊?”
“有时间一定回来看看,你的孩子叫我跟你这么说的。”说完我就放下了电话。
村长问,他怎么说?
我说,他钻到钱眼里去了。
村长摇摇头说,我看这小子打工打懵了,过几天我再打电话说说他。
离开村子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夕阳把青翠的山峰染成玫瑰色,一群一群的小鸟往树林里飞。村长送我到村口,我转过身对村长说,水英的教育你还要抓紧,不要因为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呵。
村长瞪着眼说:“村里的生产要管,各种税收要管,计划生育要管,社会治安要管,现在连俩口子睡觉的事也要管,你以为我是孙悟空哦。”
选村长
“石八村的村长今天一定选出来。”县委钟书记对我这样说。
村长一般由组织部门根据乡党委的建议内定,而作为差额选举的村长则由村民推荐,乡党委上报组织门备案。如果村民对这两个人选都不满意可以另选。但无论是“内定”还是“推荐”的人选最终都要由村民代表无记名投票决定。
石八村是红棉乡最后一个选举村长的自然村,此前曾进行过两次选举都因为村民代表打架斗殴没有成功。为了防止再次出现打架事件,派出所的干警陪同我一起进村。
晚上八时,我和赵乡长准时赶到投票现场。这时组织部的巫干事已经把投票的现场准备完毕。在明亮的马灯光下,村民代表已经坐在村头的草地上,围观的村民黑压压地站在四周。我还看见在人群的中间隔开了一条很宽的行人道。赵乡长在我耳边悄悄说:右边的人是支持现任村长的,左边的人是村长差额人选马大海的支持者。他们双方都互不搭理,眼里也似乎带着轻蔑的目光。现任村长坐在人群的中间,神色不安,时不时回过头看看身后的人,上露出勉强的笑容。马大海则坐在人群的左边,目光兴奋,志在必得,并时不时回过头来和身后的人低声说几句,然后猛地抬起头来望着主席台咧开嘴笑。我想,他们的拉票工作已经做到家了。
此前,他们的确深入各家各户拉选票了。
赵乡长和巫干事相继讲话后,我也强调了几句,大意是选举要贯彻县委的意图,要公平民主。接着村民代表排队投票,投票相当顺利但结果则出人意外:现任村长和马大海落选,而没被上级看中的村民代表刘金福却以超过80%的选票当选为村长。
我对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感到十分的意外,围观的村民涌而上包围了投票箱,派出所的干警立即站到台前以防他们打架。巫干事也不知怎么办,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会场四周转来转去,嘴里不停地说:“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好像是他落选似的。
我立即把选举结果用手机向县委钟书记作了汇报,钟书记说,应该尊重选民的选择,因为今后村里的工作还得靠他们来做。
我接着又给冯县长作了汇报,冯县长说:“谁的票最多就是谁了,不要改,再改麻烦事就多了,反正村里许多事件还是乡里管嘛。”
钟书记又说:“要安慰落选的村长,对他过去的工作要肯定要表扬,他是做了很多工作的,不管怎样当个村长是很累的。”
书记县长的指示很及时。
但当赵乡长宣布:选举合法,刘金福当选为村长时,村民代表都站起来热烈鼓掌。落选的村长和马大海也站起来鼓掌傻笑。围观的村民喳喳呼呼地散去了,民警也把握在手上的铁家伙装回手枪套。
散会后,我问了几个代表对今天的选举有什么看法。有个镶金牙的代表说:“嗨,很主,跟美国选举差不多。”
有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村民说:“谁的票我都不投。”
“呵,为什么呢?”我笑了笑。
他甩甩手毫不隐瞒地说:“我谁都不得罪。他们以后贪不贪现在还很难说。”
有个塌鼻子代表说:“只要能给我们带来好处,选谁都无所谓。”
一个胖乎乎的女代表说:“如果村长说话不算数,我写信去省里告他,不把他拉下马绝不罢休。”
代表们为什么一反常态把票投给刘金福呢?第二天我进村作调查。在座谈中代表普遍反映,现任村长是个好人,但能力太差干不了大事,原先许诺的事情很多没落实。他也请代表吃过两饭,但大家还是不投他的票,因为他的确不能给村民带来好处。马大海的牛皮的确吹得很响,但村民对他的能力和许诺有怀疑。譬如,他说当选后帮村里修公路修厕所,可他的钱从哪来?他现在还住在破瓦房里。选刘金福村民有信心,他许诺当上村长后马上给村里修一条水泥路,修两个公共厕所,他种了八年香蕉很有钱,他的哥哥是县里的财政局长可以找到钱。大家掂量来掂量去就选了他。
刘金福是否有贿选行为?座谈会结束后我又找了个党员代表了解情况:
“刘金福真的没给你钱吗?”
“没有。”
“没请吃饭?”
“请呀,吃了两顿狗肉,上城里按了两次摩。”
“就还些?”
“嗯,就这些。”
“他能做好这个村长吗?”
“他做不好,别的人更做不好。”
……
刘金福今年三十二岁,中等身材,麻须短眉,红鼻子,肉嘟嘟的脑袋,说话时眼睛总是看着脚尖不停地搓手,好像做了错事的傻大人。
第三天上午,我把刘金福叫到办公室,他把“大中华”往我面前一放,说,谢谢组织对我的信任。我很严肃地说,许诺一定要兑现啊,不然村民还会罢免你。
刘金福兴奋得满脸通红:“兑现,一定兑现!”。
两个月后,刘金福把村里的三公里长的行人小路扩建为三米宽的水泥公路。赵乡长参加了公路开通剪彩仪式,他回来对我说,他妈的,选刘金福当村长没错!
然而,刘金福修了一个公共厕所就停工不想再修了,我打电话问什么原因。他说,我们村的人一惯以来都是大便后用竹片刮屁股的,有了新厕所他们却舍不得买生纸,结果厕所的通道被竹片堵得没有一天是通的,现在厕所臭哄哄的,大家都不想进去了,再修又有什么用呢?
在我的督促下,刘金福还是没有再修厕所,而是用修厕所的钱给村里打了一口井。
后来,刘金福当满了两届村长。换届时,乡党委推荐他为副乡长的差额人选,但选举前三天他因为车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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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刘万爱提供的情况可信度极高,但我还是难以理解:为什么只有刘万爱反映这种情况,而其它代表竟没一个人吭声,为什么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竟毫无觉察,难道他们真的做到天衣无缝了吗?
回到办公室我又想,是不是我们的选举制还存在着缺陷,假如组织部门不搞“内定”而是由代表们去直选,这些被选举的领导还会有那么多的钱去拉选票吗?假如我们的监督举报制度再严密一些,处分条例和惩罚的法律最严厉一些,还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去贿选吗?
有干部向我反映过,前次换届时就曾有人贿选。
农村贿选问题不彻底解决,势必会影响到农村基层组织的建设,作为县委应该怎样采取有力的措施保证农村选举的民主性和公平性呢?
这也是广大农民迫切盼望县委尽快解决的大事情。
下班董一点问我要口供材料,我说那口供根本就不能记录。董一点瞪大眼睛问,为什么。我说,这些口供录下来,你去查谁?真的查出问题来哪个领导负责?一经查实有贿选行为选举要不要重新进行?县委钟书记高不高兴?此事会不会影响钟书记冯县长的迁?确是牵一发而动全局,我们不妄动啊!
董一点略有所悟地说:“喔,有道理。这案子真是无法‘立’啊。”
三天后,杜大刀夫妇又来找我。杜大刀承认打老婆错了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刘万爱却对自己说过的话全盘推翻,说是当时一时气愤乱说的。
我说,自己说过的话为什么又敢承认。刘万爱说,有人跟她打招呼,如果她承认自己说过的话以后再也当不上代表了。
刘万爱看我一眼,又说:“过几年我还想当代表呢。”
上访
中午乡政府食堂加菜,乡长赵五更很高兴硬把我拉去喝酒,因为乡团委书记方红给他送了一罐牛鞭酒,牛鞭酒在当地是很有名的壮阳酒,更因为乡里超额完成了今年的税收任务。
刚喝了几杯,值班室的老胡就神色慌张地跑进来说:“乡长,刚接到朱村长报告,冬茅村三百多人去县里上访,他们已经上公路了,要不要半路拦住他们。”
赵乡长放下酒杯说:“他娘的,不拦住他们今年乡里的治安工作就无法达标了。”
农民上访一贯以来是政府最头痛的事情,也是领导干部腐败的直接原因。由于近年上访的村民越来越多,前两年县委县政府曾作出过规定:凡发生过农民上访事件的乡镇,年底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达标检查时扣年度工作总分的20分,出了严重上访事故的对主要领导实行一票否决。因此,如何制止农民上访已经成为乡里一项极其重要的工作。
我说:“应该叫上派出所,这样可以增强威慑力。”
“他娘的,来不及了,董一点所长带着干警回老家喝喜酒去了,那里手机又没信号。”乡长边出门口边说。
我的“猎豹”越野车和乡长的二手“海马”抄小路狂奔,很快就在兔子岭追上了上访的村民。这时,他们正乘着十几部手扶拖拉机浩浩荡荡向县城进发。
上了岭,他们看到乡里的小车拦住了去路,便纷纷跳下车蜂涌而上把乡长围住,好像找到了发泄对象似的。
赵乡长叉腰站在公路中央说:“你们到县里上访已经是第二次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穿黄色军上衣的青年人站出来说:“干什么,你应该清楚,我们的问题一天得不到解决,就随时都可以找县长书记反映,这是法律给我们的权利,你管得着吗?”
“我们可不可以在乡里解决问题?”赵乡长用商量的口气说道。
“你的话算个屁,上次你也说要解决,结果怎么样?”
民政助理何三告诉我,说话的人名叫米半筐,是去年的退伍兵,前次上访就是他组织的。
“解决问题需要时间,你们要相信乡政府。”赵乡长双手叉着腰极力解释。
“他妈的,领导都喜欢说假话。”一个又矮又瘦的村民说道。
“你跟我们农民说话叉腰干什么,你算个屁呀,伟人周总理跟农民说话都不像你那样高高在上的呢。”又矮又瘦的村民指着乡长又说道。
“我的话你们可以不信,政法委书记的话总可以相信吧。”赵乡长立即放下双手指指我说。
“县领导的话也不算数。我们反映的问题冯县长都批示了,可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一个穿军裤子的青年人咬牙切齿地说。
“你以为玩点小动作就能唬住我们吗,告诉你乡长,我火了组织几十人冲乡政府一下,再来个打砸抢,你乡长的帽子就完了。”一个粗眉毛,说话翻眼睛的退伍兵威胁说。
“我说给你们解决问题,你们又不听,你们到底怎么样才相信我。”赵乡长撅着屁股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好办,你要用纸写下承诺,不彻底解决我们村里的问题,就自动离开乡长的位置。”穿军裤的青年人说。
“这还不行,写好后县委领导也要在保证书上签上名。”米半筐转过身对我说。
我说,没问题。以后问题没解决你们可以拿着保证书来找我。
赵乡长坐在路边的草地上,按照他们意图一笔一划地写保证书,我主动找了一位农民了解情况。
事情的起因很复杂。海防村是乡里土地最多的一个村,由于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日照时间又长,许多搞农业的老板跑到村里租地种香蕉。村长没经村民同意就和老板偷偷签了土地出租合同,村民意见很大要求公开合同把租金分到各家各户,但村长已经擅自租金当接待费花完了。村民一气之下到乡里县里告状,但不知什么原因事情始终没有得到解决。村民愤怒了,一夜之间把老板种下香蕉苗全部拨掉。此事震动了全县,管农业的常副县长亲自带着刑警大队的干警把为首几个村民拘留起来。但没想到被拘留的村民都是复员退伍军人,他们懂法律有知识胆子又大,出了拘留所的当天就组织几百村民涌到县政府大门口静坐。他们用高音喇叭喊口号,要求冯县长接见,要求惩治村长,要求公开村里的财务,要求赔偿精神损失。信访局的焦局长也是军人出身,脾气很暴,文化不高,平时喜欢戴副黑眼镜,看见村民堵塞了交通就很生气地指着他们说:“怎么着,你们想搞‘秋收起义’吗?”,这一下子村民更火了,“呼啦”一下子冲入信访办把桌子、杯子、风扇,水壶全部打烂,把空矿泉水瓶扔到焦局长身上,吓得焦局长捂住袋从后门逃走了。
在大批警察赶来前,他们很从容地唱着“国际歌”列队而去。
有个村民还不解恨,当天晚上冒充接待科的工作人员夜里给焦局长家送了一竹蓝子黑色大便。
村民以为这样一闹县里会派人下去解决问题,但事情过去了半年,县乡两级政府还是没派工作组去调解。
今天他们又集合在一起,坐着手扶拖拉机上县城,并扬言如果县里不来人解决这个问题,他们还要上省里上北京告状。我怕事情越闹越大就对村民说:“你们提出的问题,后天我和赵乡长亲自去解决,问题得不到解决你们可以拿乡长的保证书到省里告我们。”
他们得到我的许诺后,围成圈子商量了片刻,然后才骂骂咧咧地坐上手扶拖拉机返回村里。
晚上,我把拦截村民上访的事情给县委钟书记作了汇报。钟书记说,农民上访的问题根源在基层,责任在我们县委身上。
我说,他们上次闹事后县里为什么不及时派工作组去处理呢?
钟书记很有体会地说,问题就在这里,如果一个村上访就要派工作组去,全县几百村子都有人来上访,我们能派几百个工作组下去吗,县委机关也有一摊子事啊。
我说,怎么办?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钟书记很有把握地说,当然要解决,靠什么来解决呢,靠基层党组织,靠党员干部和人民群众的思想觉悟,靠政府和国家的法律法规。
钟书记又很上司地说,地方工作很复杂,解决问题不能雷厉风行,有些事情要慢慢来。
钟书记又语重心长地说,你刚从部队到地方缺乏工作经验,遇到任何事情都要多问几个为什么,千万别带着感情处理问题。
我说,今年全县已经发生了十几起因土地纠纷上访的事情了。如果不进行专项治理问题会越闹越大,势必会严重影响农村的稳定。
钟书记很主官地说,是啊,我也考虑过了,先抓一个典型。你就从冬茅村上访的问题入手吧,查清村长的腐败问题把他撤掉农民上访就会停止了。
在金钟书记的支持下,我和赵乡长进驻了冬茅村。反贪局的同志很快就查清了村长贪污的问题,同时按照法律条文解除了村长非法出租土地的合同,将土地的使用权还给了村民。
当乡党委宣布免去村长的职务时,整个冬茅村都响起鞭炮声。
不久的一天上午,我下乡办案在冬茅村村口碰到带头上访的米半筐,他正开着手扶拖拉机去拉化肥。他猛地刹住车回头朝我笑笑。我旧事重提:“你现在不上访了吧?”他哈哈大笑,说:“没事上访干嘛,你以为我们闲着没事干呵。”说完,朝我挥挥手开着手扶拖拉机走了。
槟榔村的新鲜事
槟榔村搞计划生育原本定在农民周方家里吃午饭的,但周方的家人都不愿意窝煮饭,因为乡干部在周家吃了十几顿饭从没交过一分饭钱,乡政府也没给周家一点儿好处。
“干部吃饭交钱是天经地义的嘛,为什么不付帐?”我对周方说。
周方耸耸说:“交个屁呀,乡政府几个月没给干部发工资了。”
“干部白吃白喝影响干群关系啊。”我担忧地说。
周方用鼻子吭了一下,说:“他们的确是没钱,还顾个屁影响啊。”
我无话可说。
我们只好上村长家里吃饭。放下饭碗村长就对我说,我现在就去把水英叫来,你帮我说说她,领导说话就是有力呵。
水英是玉竹村长得最漂亮的媳妇,勤劳孝顺,热情开朗,丈夫谷满仓也是个老实人,独身一人去温州打工赚了不少钱,现在里盖了楼房买了摩托车,孩子也上了县城最好的小学。
原本很幸福的家庭,随着丈夫打工时间一久事情就出来了。水英和村里的一个未婚青年好上了。这种不正当的嫂侄关系引起了村民的议论。
为了维护家庭的稳定,村长把事情捂了下来,把责任推到麦满仓头上,说他是荒了自己的地去种别人的田。
样子有点像明星赵本山的村长在我面前抱怨说:“这也是改革开放给村里带来的新鲜事呢。”
现在,水英大大咧咧地坐在我的面前,大眼睛不停地在我身上转悠。
村长捋捋衣袖说,县委领导和你谈谈,指出的问题要好好改正啊。
水英侧头望着门口说:“改什么?怎么改?谷满仓外出打工几年了,儿子都上二年级了也不回家看看。我在家既辛苦又孤独,夜里睡都睡不好。”
“你们经常通电话吗?”
“通啊,可讲不到一分钟,他就说有事关机了。”水英满脸通红。
“听说村里人对你有些议论。”我轻描淡写地说。
“没那事,你别听别人瞎说。”水英眼圈红了。
村长说话的时候,一对鹰眼朝水英乳房高耸的胸脯勾了一下。水英惊出一身冷汗,眼睛朝门口看出去。
“人人都需要性生活,只要正当谁也不会干涉。”
“领导呀,你不要相信他们乱说,不信你问问村长?”水英急了。
村长咽口水,说:“是啊,没抓到事实就是没有事实。我要辟谣,我要辟瑶!”
“我也不相信槟榔村会出现伤风败俗的事。”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村长立即接上话说:“那当然,村民戴绿帽子等于我村长也戴了绿帽子嘛。”
我笑着说:“既然没有,那就算了,不过你要知道乱搞的结果都是很惨的。”
村长说:“是啊,男女作风问题会连累孩子连累家庭啊。”
接着我把邻村一个有夫之妇乱搞被丈夫打死,又把县城一个有妇之夫乱沦得艾兹病的事例讲给她听。
水英听后一言不发捂着脸跑出去了。
望着水英的背影,我说:“农村的风气好不好,关系到生产建设的发展,关系到农民家庭的稳定。”
村长白了我一眼:“没有那么严重吧?”
我:“不正之风已经影响到农村,我们作为领不能掉以轻心啊。”
村长扔掉手上的烟头,说:“他妈的,都是城里的黄色录像害了农村害了农民。”
我说:“不止是黄色录像,黄色书籍对农村的影响也不可低估。”
村长摸摸头上的白发,说:看来得赶紧和谷满仓说说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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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顿时安静下来。于是几个人又生硬地举起酒杯,沉闷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毛几锤开玩笑说,以后过年过节别忘了给我送几个大公鸡啊。
宋放生动情地说:“不会忘的,不会忘的。”
朱宝宝马上接着说:“我也喜欢吃鸡屁股,你要经常给我留点喔。”
宋放生连连点头说:“那当然,那当然。”
这似乎是庆功宴,又似乎不是。我为他感到惋惜,因为很多东西包括荣誉和理想就要离他而去了。
爱“闹事”的退伍兵
上午10点钟左右,我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突然乡里的民政助理老牛推开门闯进来慌慌张张地说:“书记你快出去看,他们要造反了,真的要造反了。”
看他大难临头的样子,我放下眼镜赶紧快步跑出去,只见几十个穿黄色军装的退伍兵正围着乡长赵五更吵吵嚷嚷,为首的正是水牛村的退伍兵胡喜来。他一边推赵乡长一边大声叫:“你要道歉,他妈的,乡政府必须道歉!”赵乡长不敢说话也不敢动手,任凭他们揉面似的推来推去。
乡政府的职工站在一边看热闹,没有一个人敢上去劝架。我走上前去大喝一声:你们想干什么?他们回过头来看见是我便立即停止了推柔并让出一条小路来。脸色苍白的赵乡长趁机走出他们的包围圈,然后小心翼翼地往我身后靠垅,好像我身后有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似的。
退伍军人是农村不可忽视的特殊群体,绝大部分已经成为农村经济发展中的中坚力量,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领头人物。退伍军人中出现的问题,必须分别对待妥善解决,处理不好就会激化矛盾,严重影响农村的稳定。
去年,田鸡乡政府因为没有处理好退伍军人的抚恤金补贴,被几十个退伍军人围困了一天一夜,把乡政府砸了稀巴烂,最后还是我去解的围。
前车之鉴不能忘啊。
钟书记接到乡里的电话后,立即用手机对我,要妥善处理好,不要让事情闹大了。
冯县长在电话里也一再提醒我:退伍兵有气应该理解,千万别伤了他们,天大的事也大家要坐下来商量解决。
公安局长毛几锤也说不够人手,他立即带一队人马下来。考虑再三,我拒绝他的请求。
于是,我都把他们请进会议室,服务员给他们递上矿泉水,民政助理又给他们散发了香烟,但他们还是气鼓鼓的。
这些退伍兵我都认识,因为他们退伍回到县里报到时,我曾和他们开过座谈会,他们知道我曾在部队当过团长,对退伍军人有感情。我平静地说:“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呢,围着乡长总不能解决问题吧。”
“乡政府越来越不象话了,明目张胆地歧视我们。”说话的是水牛村的退伍兵胡喜来。
“乡政府是这样,县政府也是这样,我们这些伍兵还要不要活下去?”说话的又是胡喜来。
一个又高又大的退伍兵扔掉烟头狠狠地说:“我们都是托过铁回来的,没有功劳有苦劳,怕你个吊。”
胡喜来是90年入伍的农村兵,长得又粗又黑,高中毕业就去参军,在部队入了党。他能说会道,性情刚直,看不惯社会上的丑恶行为。他在村里专挑村长的毛病,譬如,他批评村长不公开帐目,开假发票,乱吃乱喝;譬如,他带头揭发村长偷看女青年大小便,弄得村长在村里形象很不好。
胡喜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去年春节期间,民政局召开退伍军人座谈会。会上很多农村退伍兵提出,县里安排退伍军人工作时应该一视同仁,不能有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之分。谁知民政局局长贺三天信口开河说,农村户口的同志原本就是没工作的农民,怎能和有城镇户口的人比呢。这话惹恼了伍兵,立即就有人拍桌子骂贺三天没有文化,有人摔杯子骂贺三天不懂中央政策。胡喜来站起来指着贺三天的鼻子骂:“农民劳动最苦,农民交税最多,农民负担最重你却说他们没有工作,这不是歧视农民是什么?”
胡喜来吐口水又骂:“农民种粮食养活全国70%的人,他们的子女却因为没有城镇户口不能和城里人享受同等的待遇,这不岐视农民又是什么?”面对胡喜来连珠炮般的质问贺三天哑口无言。贺三天担心事态发展下去会惹出大事,当场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但退伍兵还不肯罢休,散会后堵住贺三天不让走,硬要他在宾馆摆了五桌酒,好说歹说才把事情摆平。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今天胡喜来闹事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乡里要招20名保安,专职上山保护森林,条件是非农业户口,当兵三年以上,中共党员。公告贴出去后立即引起了退伍兵的强烈不满。他们认为乡政府在招工问题上拿户口来卡他们,因此要求赵乡长作出解释。没想到赵乡长也犯了贺三天那样的错误,说他们是农村户口不能享受城镇户口的待遇。退伍兵火了,于是就出现了刚刚发生的围攻乡长的情景。
“今天的事情不解决,我们坚决不走。”高个子退伍兵说。
高个子退伍兵又动情地指着乡长说:“发大水的时候是当兵的冲在前,烧大火的时候是当兵第一个冲进火海,可如今在乡长眼里当过兵的人狗屎不如。你不要逼我去当李自成啊”
“连乡政府都欺负退伍兵,你说这个社会还有什么公道。”一个留小胡子的退伍兵愤愤地说道。
胡喜来满脸怒色对我说:“这社会谁怕谁呀,乡政府以为我们是小孩,靠唬弄来安抚,靠欺骗来混日子,他妈的,门都没有!”。
为了尽快平息事态,我说:“我首先向你们道歉,也代表乡政府向你们道歉。关于招聘保安的问题,根据大家的意见我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有人问:“你说话算数吗?”
“算数。”我坚定地说道。
那人又说:“凭什么?”
“凭我的权力,凭我对国家政策的理解。”我手一挥说道。
有人跺了两下脚,威胁说:“好。如果县委常委也欺骗我们,我们还会来找乡长麻烦的,我不相信他会跑到国外去!”
“不把问题解决,我绝不离开木棉乡。”我又挥挥手说道。
听到我这样回答他们才慢慢离开了乡政府大院。这时,在场的干部职工才纷纷站出来指责退伍兵的过激行为。
后来,我和乡领导开会决定,放松招聘条件,不再有户口要求,只要足其它条件的退伍兵都可以报名。结果,经过考试入围当上保安的退伍兵中,有7人是农业户口,只有3人是非农业户口,奇怪的是胡喜来没有来报名,有人说他和舅舅一起下乡给农民阉鸡,也有人说他在深圳帮老板杀猪。
难立的“案子”
换届工作已经圆满地降下了帷幕,但乡政府大门口上依然插着迎风招展的红旗。乡领导由于顺利当选的原因,脸上的笑容明显比以往多了很多。我也很高兴,午饭时破例喝了点酒,回到宿舍正要上床休息。
然派出所所长董一点打来电话说:“流沙村的人大代表被打了,凶手正是她的丈夫,现在他们闹到派出所来了。女的态度很硬怎么样也不愿讲实情。你过来看看吧,这样的案子我没法处理。”
董所长的口气很无奈,我只好披上衣服穿着拖鞋朝派出所走去。没走近大门口就听见屋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声,但当我的双脚迈入审讯室门口时争吵声却嘎然而止。
他们坐在审讯室里,女的脸青鼻肿,嘴里还流出血丝,男的上衣两个钮扣被拔去,脖子上有两道被指甲划出的红印,很明显俩人曾经撕打得很剧烈。
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妻子刘万爱,望着刘万爱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丈夫杜大刀眼睛瞪得铜铃大对我说:“她开了三天的会就买了两套新衣服,口袋里还有五千块钱,不是卖淫赚的又是从哪儿来的。今天必须说清楚说不明白还要打她。”
刘万爱毫无畏惧地扬起脸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凭什么要给你说清楚,我不怕你,大不了离婚。”
杜大刀摇了摇鸭蛋青的脸说:“你们看你们看,什么鸟脾气?”董所长举举手说,不要吵了,双方都要消消气,这样疆着解决不了问题。
我坐下来对刘万爱说,他对你几天时间就弄到那么多钱心里有想法也不见怪,只要你讲清楚了,他的怀疑不就打消了吗?刘万爱看看丈夫又看看我,说:“我可以讲出钱是从哪里来的,但你保证不追究送钱的人吗?”
我说,我们会替你保密的。
这时,我才发现刘万爱的脸蛋长得像中央电视台节目主持人周涛。
刘万爱又说:“所长是当地人,他在我不敢讲。万一他传出去我哪还有脸呆在村里。”我用眼光示意董所长和干警回避一下。待他一走,刘万爱就对我说起六千块钱的来龙去脉。
刘万爱,年青有文化,勤劳会管家,很爱孩子和丈夫,是村里唯一的女共产党员。村民都说杜大刀这个“武大郎”走了黄金狗屎运娶了个那么好的老婆。
两个月前,刘万爱经流沙村的村民无记名投票,高票当选为党代表和人大代表。那时孩子正生病她不想去开会,丈夫坚决支持她当代表并负担起每天送孩子上医院的任务。乡领导也鼓励她不要弃权,甚至有些村民提醒她不去开会要吃亏。有丈夫和村民的支持,有乡领导的鼓励,她高高兴兴参加了党代会和人大会。
刘万爱说,那天走进会场时,她的心跳得很快,因为坐在主席台上不但有乡里四套班子的领导,还有协助选举的组织部的干部,还有蹲点的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而且乡领导都比平时严肃,尤其是被选举的干部一个都脸色铁青生怕落选似的。会议日程按排得很紧,学习县委文件,学习组织部的通知,学习选举的有关规定,刘万爱觉得尿憋得膀胱有点难受,可又不敢离开座位上厕所,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头上也冒出了许多汗水了。她盼望会议早点结束。
可到了饭堂时她发现,食堂安排的饭菜没人去吃,代表们都被莫名其妙地被拉到洒店里喝酒,吃完后不须付款签上名就走。她心里想,当代表真好上洒店吃饭不花钱。到了晚上就更奇怪了,有几个不认识的人三番五次请她去洗头洗脸。她又想,村里来的农民洗那么多脸干什么?洗那么多次发干什么?这样的事重复了三天三夜,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刘万爱越说越激动,挺了挺丰满的胸脯,回头看看门外没人又说,选举前的晚上,不知是谁在我枕头下塞了六千块钱,用信封装着的里面还有一张便条,纸上面清清楚楚列着一些人的名字。下端还写着:“尊敬的代表,请你投票时在下列名字的空格上打‘√’我们将会不胜感谢!”我知道他们是用钱来买我的选票,我害怕想把钱退回去,可我退给谁呢?这个人我不认识更没见过啊。
“你给那些人打勾了吗?”我问。
“打了。”
“钱花完了吗?”
“没有。我在镇上买了两套新衣服,剩下的钱都带回家里了。”
说完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杜大刀恍然大悟道:“错怪你了。”说完打两巴掌自己的嘴巴,然后走过去帮妻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刘万爱没等擦两下就一瞪眼猛地把他推开。
杜大刀朝我傻笑了两下,然后莫名其妙地低下头用手指拔鼻孔里的毛。
我说,事情非同小可,勿随随便便张扬。
她说,不会的,以后我绝不会说的。
杜大刀扶着妻子慢慢走出派出所,我站在门口目送着刘万爱前倾的身影消失在尘土飞扬的街头。
虽然刘万爱提供的情况可信度极高,但我还是难以理解:为什么只有刘万爱反映这种情况,而其它代表竟没一个人吭声,为什么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竟毫无觉察,难道他们真的做到天衣无缝了吗?
回到办公室我又想,是不是我们的选举制度还存在着缺陷,假如组织部门不搞“内定”而是由代表们去直选,这些被选举的领导还会有那么多的钱去拉选票吗?假如我们的监督举报制度再严密一些,处分条例和惩罚的法律最严厉一些,还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去贿选吗?
有干部向我反映过,前次换届时就有人贿选。
农村贿选问题不彻底解决,势必会影响到农村基层组织的建设,作为县委应该怎样采取有力的措施保证农村选举的民主性和公平性呢?
这也是广大农民迫切盼望县委尽快解决的大事情。
下班董一点问我要口供材料,我说那口供根本就不能记录。董一点瞪大眼睛问,为什么。我说,这些口供录下来,你去查谁?真的查出问题来哪个领导负责?一经查实有贿选行为选举要不要重新进行?县委钟书记高不高兴?此事会不会影响钟书记冯县长的升迁?确是牵一发而动全局,我们不妄动啊!
董一点略有所悟地说:“喔,有道理。这案子真是无法‘立’啊。”
三天后,杜大刀夫妇又来找我。杜大刀承认打老婆错了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刘万爱却对自己说过的话全盘推翻,说是当时一时气愤乱的。
我说,自己说过的话为什么又不敢承认。刘万爱说,有人跟她打招呼,如果她承认自己说过的话以后再也当不上代表了。
刘万爱看我一眼,又说:“过几年我还想当代表呢。”
难立的“案子”
换届工作已经圆满地降下了帷幕,但乡政府大门口上依然插着迎风招展的红旗。乡领导由于顺利当选的原因,脸上的笑容明显比以往多了很多。我也很高兴,午饭时破例喝了点酒,回到宿舍正要上床休息。
突然派出所所长董一点打来电话说:“流沙村的人大代表被打了,凶手正是她的丈夫,现在他们闹到派出所来了。女的态度很硬怎么样也不愿讲实情。你过来看看吧,这样的案子我没法处理。”
董所长的口气很无奈,我只好披上衣服穿着拖鞋朝派出所走去。没走近大门口就听见屋里传出烈的争吵声,但当我的双脚迈入审讯室门口时争吵声却嘎然而止。
他们坐在审讯室里,女的脸青鼻肿,嘴里还流出血丝,男的上衣两个钮扣被拔去,脖子上有两道被指甲划出的红印,很明显俩人曾经撕打得很剧烈。
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妻子刘万爱,望着刘万爱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丈夫杜大刀眼睛瞪得铜铃大对我说:“她开了三天的会就买了两套新衣服,口袋里还有五千块钱,不是卖淫赚的又是从哪儿来的。今天必须说清楚说不明白我还要打她。”
刘万爱毫无畏惧地扬起脸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凭什么要给你说清楚,我不怕你,大不了离婚。”
杜大刀摇了摇鸭蛋青的脸说:“你们看你们看,什么鸟脾气?”董所长举举手说,不要吵了,双方都要消消气,这样疆着解决不了问题。
我坐下来刘万爱说,他对你几天时间就弄到那么多钱心里有想法也不见怪,只要你讲清楚了,他的怀疑不就打消了吗?刘万爱看看丈夫又看看我,说:“我可以讲出钱是从哪里来的,但你保证不追究送钱的人吗?”
我说,我们会替你保密的。
这时,我才发现刘万爱的脸蛋长得像中央电视台节目主持人周涛。
刘万爱又说:“所长是当地人,他在我不敢讲。万一他传出去我哪还有脸呆在村里。”我用眼光示意董所长和干警回避一下。待他们一走,刘万爱就对我说起六千块钱的来龙去脉。
刘万爱,年青有文化,勤劳会管家,很爱孩子和丈夫,是村里唯一的女共产党员。村民都说杜大刀这个“武大郎”走了黄金狗屎运娶了个那么好的老婆。
两个月前,刘万爱经流沙村的村民无记名投票,高票当选为党代表和大代表。那时孩子正生病她不想去开会,丈夫坚决支持她当代表并负担起每天送孩子上医院的任务。乡领导也鼓励她不要弃权,甚至有些村民提醒她不去开会要吃亏。有丈夫和村民的支持,有乡领导的鼓励,她高高兴兴参加了党代会和人大会。
刘万爱说,那天走进会场时,她的心跳得很快,因为坐在主席台上不但有乡里四套班子的领导,还有协助选举的组织部的干部,还有蹲点的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而且乡领导都比平时严肃,尤其是被选举的干部一个个都脸色铁青生怕落选似的。会议日程按排得很紧,学习县委文件,学习组织部的通知,学习选举的有关规定,刘万爱觉得尿憋得膀胱有点难受,可又不敢离开座位上厕所,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头上也冒出了许多汗水了。她盼望会议早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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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这帖子太美,太漂亮了,顶,献花一朵.......!
看到楼主的这个帖子,我明白一定要低调.......!
哇,楼主你真是太给力了,这样的帖子都能找得到,佩服!
问候七喜乐园的朋友们,报个到并祝朋友们安康如意,永远开开心心!
楼主辛苦了,这帖子我很喜欢,找了很久,拿去收藏了,谢谢朋友啦!
这帖子真的让人感觉很舒服,我超喜欢,楼主真是太给力了!
超极囧囧的帖子,楼主你太雷了,真正把我给OUT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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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把话题扯得太远,便拍拍他的肩膀说:“新宿舍建起来后,我一定来看看。”
陆校长苦笑着说:“好呀,好呀。”
离开学校时天下起毛毛雨来,辽亮的歌声从教室里传出,草地上的太阳花经过雨水的洗涤显得格外红。
几天后县里召开农村工作会议,我正好和管教育的谷副县长坐在一起。我认真地对他说,山根中学欠那么多债务怎么办啊?谷副县长不加思索地说:那能怎么办?教育这条线欠债太多了,当校长的该躲还是要躲一下嘛!
乡村小楼
今天乡里要召开“外出农民工经验介绍”现场会。
乡里对这次现场会十分重视,反复研究了几次会议方案,昨晚乡长赵五更还跑到我房间里说:“你一定要到会呀,给大家作作重要指示。”出门时他又回过头恳求道:“一定要去啊,县领导讲话意义就是不一样呀!”看他一本正经的神情,仿佛离开我现场会就开不成似的。
现场会我是一定要去的,因为我是蹲点的县委常委,更因为乡里的工作做得好不好关系到我的声誉和政绩,可以说是一荣俱荣吧。
大会理所当然在乡大院的篮球场上召开。昨天还晒过稻谷的蓝球场上,一大早就黑压压地坐满了人。他(她)们有的是村委会动员来的,有的是被家长赶来的,更多的是听好乡里要发给每人一件衬衫而自发来的。其实来多少人都无所谓,反正乡政府不管住宿吃喝,更不会给大家发衬衫。
天空早早就呈现出一贯以来蓝色,椰树上的叶子格外的绿,连大院里狗和鸡也格外守纪律,自觉躲到远处的角落里,平时经常缠着书记乡长反映那解决那的农民也不见了,因为乡长昨天就贴出了通知今天什么人也不接见。二年前就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还铺了一层细沙。在政府大门上,一条横标随风摇曳。
乡下开会一贯以来都不很正规。他(她)们坐在沙土地上很不老实,时而交头接耳,时而互相打闹,还有人在他人的后背上用手练字,好像乱哄哄的菜市场。大概是见多了的原因,主持会议的副乡长老蔡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时不时大声喊“安静,大家请安静”,但会场还是乱哄哄。见我眉头紧锁,老蔡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乡下开会就这个样子,以后会开多了就习惯了。
赵乡长的头发梳得贼亮,迈着鸭形步走上麦克风前,用比平时高得多的声音致开幕词,稿子是乡秘提前写好的,逻辑性号召性都挺强大,说到最后还领袖般地用力挥了一下拳头。我不理解他挥拳是什么意思。莫非他想模仿伟人讲话。
赵乡长讲话后,六位女青年轮流上台作报告,她们是石榴村的村民,也是乡党委和政府讨论几次才定下的“典型”。这几个姑娘都很年青,长得也不错,在乡村还是很抢眼球的。她们都是外出打工的妹子,有的做电子厂检测工,有的做公关小姐,也有做家政保姆的。报告中,尽管她们讲的都是打工的过程,尽管她们的话大家都没听清,但她们的发言还是引起了大家的热烈掌声,甚至有些人还吹起口哨来。也许是第一次对着那么多人讲话,发言的女青年都很兴奋,脸红红的仿佛成了乡里的英雄。
我觉得这些女青年很幸福,这样的幸福不是人人都有的,因此她们也是幸运的。
掌声一落,赵乡就请我作指示并带头鼓掌,结果又引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我讲话一贯言简意骇,讲了在外遵纪守法的重要性,讲了在外如何保护自己的身体和合法权益,前后不到10分钟,人群中又掀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喜得随行的电视记者急忙端起“枪”一阵猛扫。
大约10点钟,按照会议的安排,大家步行去石榴村参观刚刚落成的小楼。原先乡长想把场面搞壮观一些,考虑请手扶拖拉机拉大家进村,但由于人多成本太大乡里负担不起就改为步行了。
去石榴村要走三公里的小路,远远便看见前面,一角白色的楼房从树林里勾出。太阳很大,明晃晃地照在头上,好像悬在头上的火炉,但大家还是乐意去看一看,因为这村里的变化实在太大了,更因为姑娘的成功太诱人了。
我和赵乡长走在队伍的前面,跟在身后的青年立刻表现出干群一条心团结一致向前看观念,有意识地和我和乡长拉开了一小距离,好像我们俩是月亮他们是星星似的。
在乡下人眼里,走在队伍前面的人肯定有着与众不同的资格和身份。想想也是,在县里什么大会小会不都是领导走在前面的吗!
石榴村是乡里有名的贫团村,年收入不足一千元,许多农民至今还住着茅草屋,但近几年来随着村里青年外出打工,村里就有了很大的变化,譬如:修了人行水泥路,打了水井;又譬如:修了厕所拉了电话线。还有几户农民建起了瓦房,从此告别了住茅草屋的历史。
走进村里时大家都已经满身大汗了,村长头戴竹笠光着脚板站在村口迎接我们。身材矮小,嘴里镶着金牙的村长手上夹着一支香烟,边走边说着热乎乎的话,很热情带着大家直往小楼走去,他的麻脸上始终洋溢着自豪,仿佛这些小楼是自己的,而实际上他还住在茅草房里。
“村里的生活不错嘛。”我赞赏有嘉地说。
村长嘴一裂,说:“党的光辉照我心,倒吃甘蔗节节甜。”
“你很有能力呵。”我边说边走。
村长把手搭在我的肩,说:“瞎弄,瞎弄。”
村长摇摇我的肩头又说:“我是不会说话的,领导不要笑话啊。”
小楼一律为三层,白色瓷砖嵌墙,红瓦拱顶,很有鹤立鸡群的气派。但楼房还是参差不齐地立在破旧的草房四周,地面上到处都是鸡狗大便,臭味久不久迎面袭来,使得大家一边走一边捂着嘴巴鼻子。村长的鼻子好像有问题,不管别人爱不爱听津津有味地不停地说:“你们看看吧,她们年纪青青就有了小洋楼。你们知道吗?有了小洋楼就可以边看电视边打麻将,有了小洋楼就可以取个漂亮媳妇,有了小洋楼还可以在上面晒衣服晒稻谷,有了小洋楼一家人就可以在上面拉屎拉尿,还是外出打工赚钱好啊,还是党的政策好啊!”
由于天气实在太热了,又没有开水喝,大家都不愿听村长啰嗦片刻间就偷偷溜走了,现场只剩下我和乡里的干部。
离开村子时,村长抽抽裤子,麻脸很生动地说,欢迎又来啊,又来啊。
返回的路上,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想到还有那么多农民还在过着苦日子,想到那么多农家的孩子读完初中就辍学外出打工,难以言状的惆怅不禁涌上心头。
为了树立典型鼓励先进,乡党委专门召开会议研究决定,把六位女青年的经验上报县委提请授予“三八红旗手”的光荣称号。我也在报告上签了字表示赞同。
可会后我又想,这六位女青年凭什么在两年时间内就赚了一栋小楼(据说造价不低于8万)的钱,难道她们做出了技术发明,难道她买票发了大财,难道她们得了巨额的年终奖?但这些可能吗?
我的疑问终于被他人揭开。
两个月后的一天,广东A市的公安局长接通了我的电话,他说石榴村的六个女青年被公安局抓到了,理由是她们在市里暗中卖淫已达两年之久。把这个情况通报给你,就是希望你做做她们家长的思想……放下电话我沉默了很久才把事情告诉了赵乡长。赵乡长说:“哎哟,他妈的,好得“三八红旗手”的称号没批下来,要是批下来真是羞死人了。
第二天,我立即进村找到村长,村长又把她们的家长都找来,她们听了这消息都惊呆了。村长却满不在乎拿起桌面上一张发黄的“参考消息”说:“这点小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日本台湾的中学生不也是假期去卖身赚学费吗?我们的姑娘卖身赚了钱建小楼有什么错?我看他们是眼红是嫉妒是吃饭没事干,有本事他们的女儿也去赚钱嘛,我完全没意见,真是的!”村长越说越气,麻脸憋成鸭蛋青,好像是他女儿出了事似的。
村长又气冲冲地质问道:“旁边的阳光村有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今年才十八岁,她跟到一个七十岁的台湾佬,不到两年家里就建了小楼,还种了两百亩槟榔,公安局为什么不去管她?……”
我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但一时找不到话批评他。
“如今这年头,我们农民是笑贫不笑娼呀。”村长又满脸怒色地说。
有个家长满脸泪水对我说,你官大给那边公安局说说,孩子不懂事教育教育就算了,千万不要送法院啊!说着说着就呜呜哭起来了。
面对家长焦急的眼神,我说,一定想办法一定想办法。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村子的,只是到了村口才感到夏日的热浪把胸口逼得闷闷的,整个大地简直就是个大闷罐。一种被悲哀压榨的痛苦,像鸟一样降临在我的心头。回头看,只见椰树掩映下的小楼露出了白色的身影,像几只时隐时现的兔子。
伏击大毒贩
这是第三次引“蛇”出洞了。
前两次设伏均无功而归。
这次行动由派出所指导员宋放生带队,大家都有点放心不下,因为宋放生从县养鸡场调来不到一年,从没带队办案的经验,他在养鸡场时是个保管鸡饲料的助理员。
宋放生当上派出所指导员完全出人意料。当公安局党委宣布宋放生的任职命令时,所里干警都想不通。派出所所长董一点气乎乎地说:“他妈的,这个鸟人来能干什么?”
政委朱宝宝说:“不服气吗,不服也要服气,他是冯县长安排来的,你们有意见跟冯县长提去。”
大家再也不敢吭声了,后来才知道是宋放生教会冯县长斗蟋蟀的。宋放生喝酒后还说,他还经常给冯县长送狗鞭,关系比钢铁还钢铁。
宋放生今年刚四十出头,白脸无须,中等身材,脑门秃亮,说话含糊不清,喜欢吃鸡屁股,习惯饭后叉着腰站在派出所门口的芒果树下剔牙。
刚当指导员那年,宋放生在工作中出了很多洋相。
有一次夜间进村破案,他不没抓到犯罪分子,自己反而掉进村里的大粪坑里,弄得混身上下臭了好几天。譬如,有一次他带队进山抓盗牛贼,过青河桥时不知怎么搞的把手枪掉进水里,几个干警脱掉衣服下水摸了半天才把手枪找回来。
去年局里组织业务考核,他把heroin(海洛因)翻译成云南谱耳茶;把“五四”式手枪的最大射程写成500米(实际最大射程50米)。结果考了五十分,致使所里的理论考核成绩排在全局的最后。在干警眼里,他不是个称职的领导,而是所里的一个累赘。
有一天,我看见他蹲在公安局大门口吃槟榔,我故意走过去开玩笑说:“宋指导员,听说你打麻将很厉害呀。”
他边嚼槟榔边含含糊糊地说:“厉害个吊,赢了半栋楼,输了一栋楼。”
在我的眼里宋放生是个好赌的人,也是个没有业务能力的人,但他是冯县长调来的人,我又能怎么样。
我曾问过关于宋放生的使用问题,钟书记回答说:“股级干部一般都是组织部和用人单位说了算,他很少过问,问多了他们会说我霸道。我虽然是县里的一把手,但也得平衡方方面面的关系,如果我和县长因为干部问题闹别扭,上面会说我们这个班子不团结的,我也不愿为了一个小小的股级干部和县长闹翻。大有大的难小小有难啊,这种情况和部队差不多,你应该清楚啊。”
“堂堂一个县长偶然一次乱点鸳鸯谱不为过吧,谁用人也做不到百分之百的准确嘛。”钟书记拍拍我的肩膀又说道。
出发前,我打电话问所长董一点为啥不带队,董所长说:“这几天尿道感染了,拉尿时那黑鸡痛得不得了,宋指导员带队也一样的嘛。”
董所长身体不是很正常,泌尿生系统毛病较多,口袋里经常装有“头孢拉定胶囊”。我一贯不主张干警带病工作。
“好,你在家好好治一治鸡巴吧。”
我的话引起了车上同行的哈哈大笑。
已经夜里两点了,海面还是一片漆黑,隆隆的涛声在浙浙减弱,冷冷的海风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两只海鸟在我们头顶时不时叫几下,声音怪怪的。至此,我们在防风林里整整埋伏了8小时。
我们正准备离开,突然不远的海面上闪过一道手电光,一会儿一只装有马达的小渔船快速靠近沙滩,我和干警立即向两边散开,防止“毒蛇”朝防风林的两侧逃跑。宋放生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的便装,然后掏出手枪一个猫步迎上去。他边走边捻亮手电简朝小渔船划圆圈,这是他先前从“内线”那里得到的联络暗号。当宋放生走近海边和船上下来的人接触时枪响了,我和警小洪一跃而起快步跑过去,只见那人仰躺在沙滩上满脸是血,身边有一只黑色手提包,一支未来得及击发的“五四”手枪。乌黑的枪身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小洪立即拾起手枪将子弹退出来。宋放生气喘喘地指着那人说,这家伙就是贩毒集团的头子。大概是太激动了宋放生说话时声音有些发颤。小洪翻了翻那人的眼皮说,那家伙好象还有一点气,要不要送医院抢救?宋放生弯下腰摸了摸毒贩子的鼻孔灰心丧气地说:“不要送了,估计活不了多久了。”果然,过了几分钟毒贩子就断气了。
我狠狠地踢了两脚毒贩子,不禁又想起了上次伏击时的情形。那天夜里我们也是埋伏在海边的防风林里,根据“内线”提供的情报等待毒贩子从海上送“货”来,可等到天亮也没见到毒贩子的影子。我的身上脚上被蚊子咬得红一块肿一块,宋放生得了重感打了整整一星期的吊针才止住咳嗽。大家都有被毒贩子戏弄的感觉,心里憋着一股窝囊气。宋放生好像啥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病好的第二天就请派出所的干警吃狗肉,鼓励大家不要灰心丧气。
毒贩子终于受到了惩罚。等检察院的同志接管现场后,我们就高高兴兴地返回乡里。路上,车子开得很快,有人在放声唱歌,干警小洪对宋放生说:“你说过破了这案子,请我们去县城桑拿的,你可要兑现啊。”宋放生装着没听见不停地喝水。刚从警校毕业的小邢对刚发生的“战斗”很感兴趣:“宋指导员,你的枪法真准啊,子弹不偏不倚正好从那人脑门中央穿过。”过了一会儿宋放生才横着眼睛说:“准个狗屁,他以为我是来接货的,当我的枪贴上他的后脑时,他才知道中了圈套想拔枪也来不及了。”说完这话后宋放生用力咳了几下,好像感冒还没好似的。
毒贩外号叫范大哥,是个“二进宫”的“屡犯”,虽然他是石海村人,长得电线杆似的,但周围村庄的老百姓都恨死他,因为他从海上贩运毒品到村里害了不少的人,派出所几次出警捕捉都没成功,后来花钱雇了个“内线”才摸清了他的行动规律将其击毙。
毒贩被打死的消息第二天就在乡里传开了,石海村的老百姓放了一上午的鞭炮,周围村庄的老百姓还敲锣打鼓庆贺。有个老板十分激动给派出所送了锦旗,还请全体干警喝了一顿。(后来我才知道老板的两个儿子也吸毒)破了全县“一号案子”的宋放生一夜之间成了城乡人民群众议论的人物。
沿海乡村青少年吸毒的形势相当严重,为此县委几次召开会议专门研究都没有找到很好的解决办法。公安局长毛几锤甚至提出撤掉派出所长和宋指导员,因冯县长坚决不同意,宋放生保住了乌纱帽。
当听到宋放生亲手击毙了毒贩子时,县委钟书记高兴得一拍桌子说:“你看,宋放生还是有两下子的嘛。”
冯县长也高兴地说:“公安局有人说宋放生是个草包,简直是胡扯。”
毛几锤却说是活猫碰上了死老鼠。
为了总结经验表彰先进,经请示县委钟书记同意,政法委准备召开隆重大会给派出所的干警嘉奖,给宋放生记功。宋放生知道消息后给我打电话:
“不要给我奖励,也不要给我记功。”
“给你记功是应该的,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嘛”
“给干警嘉奖我没意见,给我记功接受不了。”
“实事求是嘛,过份的谦虚等于骄傲啊。”
“书记哟,现在我那有闲心跟你高谈阔论啊。”
“怎么啦?”
沉默半响他才说“告诉你吧,毒贩子是我的小舅子。现在我正在做岳父岳母的工作,他们住在我家天天哭。我老婆也说,如果我要了这个功她就跟我没完。”
“这是两码事,功是一定要给你记的。”说完我就放下电话。
开庆功大会那天宋放生没有来领奖,因为他病了。
半个月后宋放生要求调离公安战线,钟书记很快就批准了他的请求,冯县长还亲自批示公务员单位任他挑。奇怪的是,宋放生选择了回养鸡场当副场长。
报到那天,我请他到县委招待所吃饭,毛几锤和朱宝宝以及董一点也来作陪。几杯酒下肚,公安局的两个头头都说了一堆该说话和不该说的话。董一点也检讨了自己的不是,说不应该临阵退缩把任务推给他。无意中我又提起他的小舅子,宋放生问非所答地说:“警察太难当了,月月都有破案“指标”,我没办法完成,还是回养鸡场做老本行好,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亏了是公家的,赚了我又有回扣,比当个公安局副局长还实惠呢。”说这话时他的眼圈红红的,手上的筷子也有些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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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楼主的这个帖子,我明白一定要低调.......!
哇,楼主你真是太给力了,这样的帖子都能找得到,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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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极囧囧的帖子,楼主你太雷了,真正把我给OUT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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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习武出身于郎中家庭,刚满36岁,浓眉小眼,额头上有一道疤,看上去好像半截蚯蚓,走路时喜欢把左手插入裤兜里。
汪习武能走到今天,有他父亲一半的功劳。那年,县委何书记得了前列腺炎,那东西一年到头都硬不起来。他曾悲观地对司机说,完了,以前是硬着等,现在是等着硬,钱最多又有什么用啊。他搁下工作去香港上北京找名医看,但效果都不好,正当他灰心丧气无精打彩时,县妇联女主任符金花推荐他去找汪思银看,结果服了两个月的草药就被治好了,汪思银一下子由默默闻的中医成了县里的名人,仿佛再生华佗。何书记高兴至极带上礼物登门感谢。汪思银笑呵呵地推开礼物,说:“礼物我不收了,把我儿子调到你身边工作吧。”就这样汪习武从畜牧站调入县委办公室当副科级秘书,三年后红棉乡的党委书记因嫖娼被降职,何书记又将他提到红棉乡党委当一把手。
汪习武是个脾气很臭的人。在部队时,他因为和北方兵争水笼头洗澡打架,额头被铁桶底圈划伤留下了一道疤,他写信回来给父母说是火海救人光荣受伤,弄得汪思银十分高兴,在单位摆了两桌酒请来亲朋好友庆贺,好像儿子就是活雷锋似的。
复员后,汪习武运气很不好,被安排在畜牧站养公猪(其实只有三只公猪)。他很生气,认为是站里的领导故意给他难看,因此常常做出吊儿郎当的样子给领导看。有一次他回乡下喝朋友喜酒,畜牧站的贺副站长趁机偷偷地把公猪赶去给亲戚的一群母猪配种,他知道后很生气,冲进办公室指着贺副站长说:“男人做鸭得了舒服还有收入呢,公猪比做鸭辛苦多了吧,你怎能分文不付?”
贺副站长的脸涨成猪肝色,自知理亏不敢说话。
他又大声说:“你以为自己有权吗,你干脆把我也赶去给你不生孩子亲戚配种嘛。”
贺副站长站起来嘿嘿傻笑。他把发票往玻璃板上用力一扔,说:“这是公猪应得的出勤费,一千块一分也不能少,想占公家的便宜没门。”说完脸黑黑地走了。
贺副站长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大声嚷了一句:“神经病!萨达姆!”
汪习武刚到乡里时大家都以为他干不了,但干部群众很快就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他凭着常人难以做到的韧性和忍性,使全乡的计生工作提前完成了任务。
有个种香蕉的大老板以为后台硬是不肯交税,弄得干部职工的工资都开不出来,他知道后一拍头上的伤疤,二话不说就带着乡里的干部职工去老板的地里砍了八汽车的香蕉当税款。走时汪习武还严词警告他,以后不按时交税除了罚款外还要取消租地合同。老板知道他和县委书记的关系很铁,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惹他,老老实实按时交纳了税款。
汪习武也是个很义气的人。去年“八一”建军节那天,县里部分退伍兵自发聚会庆祝,我被他硬拉去喝酒。酒过三巡,他便自告奋勇指挥大家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唱“我是一个兵”唱“我们的老班长”,唱得大家热血沸沸,唱得大家热泪满眶,仿佛又回到了难忘的军营。由于喝酒太多,很多退伍兵都醉了,也有人偷偷溜走了,老板找不到买单的,汪习武站出来主动用自己的工资付了帐,然后很有钱地把发票扔掉。
下到红棉乡蹲点的当天晚上,他陪我去镇上散步。我说,你都结婚10年了该要孩子了。他说,我是个没蛋之人,生个屁孩子啊。接着他告诉我,在部队时因为一次翻车事故,医院把他的两个蛋子都摘掉了。我说,北京有家医院做蛋子移植手术效果不错,有时间你应该去住院把手术做了。他摸摸裤裆说现在工作忙钱也不大够。再说,没有孩子做计生工作有说服力啊。说完蛤蟆般哈哈大笑。
有一次我们一同去围捕一个抢劫歹徒。当时歹徒已躲进镇上一座刚落的楼房里,扬言派出所不退兵就引爆身上的炸药与楼房同归于尽。我用望远镜看到歹徒身上真的绑了一大包东西,派出所长毛锤判断一定是烈性炸药,主张先退兵以后再想办法。汪习武一拍额头上的伤疤,说:“退你个头啊,妈的,你们都不长脑袋的。”他捋起裤腿又说:“你们想想,歹徒是因为抢钱才追逃进楼房的,在这么仓速的时间内他有可能准备炸药吗?你们再想想,这楼房是别人的,他不可能提前进去藏上炸药,而且据我所知这歹徒前几天才去民政局登记,一个要结婚的人了他会想死吗?”他的话把我们都弄糊涂了。我们没来得及说话,他就猛地站起来对着歹徒大声喊:
“你听着,不投降休想逃出去。”
“老子不怕你们,大不了与楼房同归于尽。”
“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投降?”
“你们统统离开,否则我真的点炸药了。”
“妈的,你不怕死,老子更不怕死。”他边说边举起塑料手枪向楼房冲去,歹徒见来人气势汹汹立即就瘫倒在地,派出所的干警一拥而上将歹徒拿下。经检查歹徒身上的炸药包其实就是一团破布。
这事在乡里一下子就传开,汪习武见到有人提起这事就满不在乎地说,屁大小事,说来说去干嘛。我问他,你怎么对歹徒如此了解?他沉默了片刻才说:他是我的堂弟,从戒毒所出来不到三个月。
不久,他向我请假要去北京移植蛋子。我建议他冬天去刀口容易愈合。他说:“不能等了,冬季还有更多工作要做。”
我说:“你爱人有什么意见?”
他摇摇头说:“别提了,昨晚她还和我吵。她恨不得今天就把蛋子给我装上,明天肚子就大起来。”
我说,钱不够我借给你。
他说,不用了,领导的钱怎么能随便借呢。
第二天一早他就动身走了,但没想到仅一星期他就回来了。我惊奇地问:手术怎么样呀?他拍拍额头上的伤疤说:“他妈的,现在的科技真是绝了,想不要蛋就不要蛋,想要蛋就有蛋。”说这话,他眼里放射着光彩,脸上的笑容跑到耳朵边,额头上的蚯蚓也显得生动起来。
妻子怀孕三个月后,汪习武被组织部安排去省委党校学习,而且一去就是八个月。
报复
凌晨五点二十五分,浓雾还没散去,我们在瘦狗岭终于将盗窃橡胶水的不法分子擒获。
瘦狗岭位于红棉乡的中部,实际上是一座大山,主峰不高,坡地较多,四周都种上了橡胶林,且大部分都到了收割期,近年来发生过多次偷胶水的案件,抢劫的案件也有增无减。
这已经是派出所第三次突击行动了。
此前,我们在橡胶林里埋伏了整整七个小时。
窃贼身材不高,四肢粗壮,行走敏捷。正当他不慌不忙将最后一杯胶水倒入水桶准备下山时,躲在树后的警察一涌而上将他按倒在地。他理直气壮地说:“轻一好不好,伤了手脚我回去怎么做工?”董一点用手铐扣住他的双手大声训斥道:“叫鸡巴呀,别给我装糊涂,再叫老子揍你!”
董一点是红棉乡派出所的所长,人不高,长一双酒糟鼻子,读书不多,屁股坐不住,每天上午上茶店窜门打牌,下午就腰间别着手枪手铐,双腿蹬一辆自行车在村里转来转去,群众都说他生活工作俩不误。
管理户籍的警察认出了窃贼,他的名字叫毛九根,是水鸭村的村民。据民警介绍:毛九根今年二十八岁,职业中学毕业,老实本份,在村里口碑不错。
一贯胆小怕事的白九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返回的路上大家都很高兴,以为抓到台湾的李登辉似的,有人还吹起口哨来,董所长也当场表态:回去立即请大家喝早茶。
此案发于两星期前。羊角村村民梁四气鼓鼓地来到派出所报案,说他的胶水连续三天被人盗走损失不少,并扬言如果派出所不处理他就要报复。
经过派出所侦察调查,发现这几次盗窃行为相当离奇,一是窃贼没有伤害胶树,也没有砸烂一只胶杯;二是窃贼以假名将胶水卖给了收购站,并且当场索要了现金。后来再查下去,线索就断了。
梁四小学没毕业,五大三粗,嘴唇上留一撮毛,下巴有颗很人的黑痣,是羊角村第一个富起来的农民,凭着兄弟多家族大的优势,曾抢地占山还打伤过村干部,先后被派出所拘留过两次,群众都暗地里叫他“梁一霸”。是谁吃豹子胆敢偷他的胶水。为了稳定人心,也为了给粱四一个交待,我和毛所长策划了这次“擒贼”行动。
经过审讯,毛九根讲出了偷胶的原因。原来毛几根自少就勤奋老实,敬孝老人,家境也算过得去,三次被村委会评为“助人为乐”的好村民。特别是近几年来种香蕉赚了一些钱,并找了个很漂亮的女朋友。
正当他准备登记结婚时,突然女朋友提出要分手,且不到半个月就嫁给了邻村四十多岁的梁四。生性懦弱的白九根一怒之下拿着菜刀找梁四算帐,但到了梁四家门口他退怯了。他冷静地想了想,明着斗绝对斗不过他,弄不好自己还会吃亏。于是他就想出了偷胶水暗中报复的计划,看看派出所有什么动作没有,如果派出所没什么反映再设法报复他。
交待完作案动机后,毛九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尽管跪在地上的毛九根装得很轻松的样子,但脸上还是浮现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开导说:“在没有登记之前,任何一个女青年都有选择和谁结婚的权力。这是法律给她的自由。你知道吗?”
“不知道。在我们农村,女朋友只要上男方家吃过饭睡过觉就是老婆了,哪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他擦去眼角米粒大的黄色眼屎,满不在乎地说。
“你们是按当地风俗订的亲吗?”
“是,她还花了我不少的钱。”
“你为他侵犯了你的权益应该通过法院去解决。”我提醒道。
“有屁用。在我们这里没有公道,有钱什么事都可以摆平。”他双眼盯着董所长大声嚷道。
“喊鸡呀,有本事你去勾他妹妹嘛。”董所长气得脸色发青。
董所长又细声地说:“看你以前给我送过几斤狗肉的感情上,大哥我今天不揍你,但你也不要为难我。”
“他凭什么抢我的老婆?有钱有势就可以干这种缺德事吗?”他不领情争辩道。
毛九根白了董所长一眼,把头抬得高高的。我又问:“卖胶水的钱呢?”
“一共六百六十七块钱,我都给了村里五保户符大婶,邢大妈了,我没贪一分钱啊!”他垂下眼帘,小手指不停地挖鼻孔。
我严肃地说:“不论钱给了谁,你都已经触犯了法律,知道吗?”
他瞪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对面雪白的墙壁。
我接着说:“你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违法行为,准备接受治安处罚。”
“反省个屁。‘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们如果不处理梁四,我还要报复。”他几乎是在喊。
董所长决定送他去县公安局拘留所,毛九根边上车边喊:“你们怕梁四,我不怕,死都不怕。”望着呼啸而去的警车,董一点忧心忡忡地说:“村霸问题不解决,报复的事情就会日益增多。这回你也亲眼看见了,情况就是这样子,以后你不要老批评我们软弱无能,没尽到责任啊!”
我没吭声,出门口时感觉双腿有些沉重。
“村霸”是农村经济发展过程中冒出来的“毒瘤”,就像正常人得了癌症一样必须坚决将它除掉,否则会危害整个农村肌体。
蹲点结束后,我把“霸”的问题列入全县重点治理对象,但由于梁四的舅舅,身居县委常委要职的马立正一直干扰这个案子,直到我调离县委时梁四的问题都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
劫车
县里开完计划生育工作会议已经是夜里11点钟了,我决意要返回红棉乡。司机陈风水提醒说,深夜行车不安全,上个月云古岭就发生了两起抢劫案,司机的钱和手机都被抢走了,有个司机还伤得很重,还是明天再走吧?我不为然地说:“就是要碰碰他们,看看这些王八蛋吃了几个豹子胆。”陈风水附和道:“对,早就该收拾他们了。”
云古岭是回红棉乡的必经之路,路窄弯多,岭高难行,四周又没有村庄,除了拉瓜菜的车辆外夜间很少有车行驶,歹徒就是利用车辆慢速爬坡时抢劫过往的车辆。
刚出了县城天就下起毛毛细雨来,我关掉车上的音响反复考虑如何擒获这帮歹徒。车子驶近岭下时正是子夜时分,雨刮器还在不停地扫抹车头玻璃上的雨水,强烈的灯光把公路照射得白蒙蒙的,远远望去云古岭仿佛挂在天上。
小车爬上岭顶时被一根水桶大的原木拦住了去路。我们真的碰上歹徒了。我讯速拔出手枪对陈风水说:“你去搬开木头我来掩护。”陈风水很紧张地说:“子弹别上膛啊,万一走火我就完了。”车子一停下来,我们就迅速跳出车外,几乎同时十几个黑影立即围上来。我大喊:“别动,再往前一步我就开枪了。”
“别开枪,我是火珍!”
我大吃一惊:怎么是她!
两年前我就认识火珍。
火珍是水龙村的媳妇,三十出头,人高马大,走路时屁股左右摇摆,在广东打过五年工,后来因工资问题和老板打了一架,回乡带着村里的乡亲贩卖瓜菜,生意做到北京上海赚了不少的钱,前年被选为村妇女主任。她性情刚烈,敢做敢为,曾把烂赌的老公揍了一顿,还差点踢破了鸡巴蛋。瘦削矮小的老公柱着拐棍到政法委告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求我为他伸张正义。清官难审家务事,最后这事还是不了了之。事后一个多月县委召开妇女主任大会,我在县委礼堂门口碰到她。我说,你老公还赌不赌啊?她笑笑说:“揍了他一次有些收敛了,后来他又偷偷去赌,我恼火了,硬是用大腿把他夹晕了,现在他再也不敢去赌了。
我用手电筒朝人群扫了一圈果真看到火珍。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收起手枪问。
接着火珍告诉我,今年瓜菜上市以来云古岭发生了四起抢劫案,弄得外地的老板都不敢来村里收购瓜菜。更令人气愤的是,几次到派出所报警,干警竟以没钱买汽油为由迟迟不去查案。所长董一点还说警不是孙悟空,就是有分身术也办不了那么案子。眼看着瓜菜就要烂在地里,村民都心急如焚,于是她就想出这招来逼领导解决问题。
黑暗中我借着手电筒光仔细一看,围住车子的群众全是妇女,手上都拿着木棍。我深知自己也有责任就平静地对火珍说:“在路上拦我的车?做法是不是过激了点?”
“我们一不抢物二不打人,谈何过激!”有人在黑暗中说。
我说:“打个电话写封信反映也可以嘛。”
“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们批下去的问题底下有多少干部去认真解决的呢?”火珍笑笑道。
我说:“事情闹大了影响不好吧。”
“怕什么,‘没有不好的农民,只有不好的领导’,中央首长说的。”火珍一字一句地说道。
黑暗中传出嘻嘻的笑声。笑声一落有人就操着很浓的当地口音说:“县委领导有什么了不起,没有农民就没有县委。”
我说:“咱们农民一贯都是很听话的,总不能不讲应道理吧。”
“有时候讲道理,有时候不能讲道理。这样我们农民才能活下去。”话一落又有人大声说。
“大家别说那么远了,现在不是辩论的时候,我们要求领导尽快解决路上的治安问题吧。”火珍举起手电简说。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你说怎么办?”火珍焦急地问。
我立即郑重承诺:“这个问题我明天立即给你们解决!”
……
回到乡里,我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就和林业局的方局长协商,把原来设在云古岭下的木材检查站移到岭上,同时增派了两名干警一起值夜班。此后,“劫车”案件就再也没有发生了。
两星期后云古岭劫车案告破,歹徒是四个吸毒的农村青年。派出所所长董一点将功赎过不奖不罚。
让我至今还不解的是,是谁把我深夜返回红棉乡的准确时间告诉火珍的呢?看来这永远是个谜了。
手术室的灯火
晚饭后,乡里的干部回家的回家外出的外出,简陋的政府大院立刻陷入了寂静。随着夜幕的降临,我听到了鸟叫狗吠,听到了门窗经不住风吹发出的“怦怦”响。我不知道这样的情景还要延续了多少年。
其实我并不孤独,因为还有值班室的老胡。这时老胡正戴着眼镜坐在大门口翻杂志,他很快就翻完手上那本杂志,然后抬起头望着窗外那株老椰树发呆。
老胡今年五十出头,满头白发,说话歪嘴巴,胸前经常挂副老花眼镜,妻子去年车祸死了,儿子在省城工作,为此他打了几次报告要求内退,但乡党委都压着没批,理由是不满60岁。
我在院子里随便走了几圈,见他还是神经夸兮兮的样子,便走上前去对他说,你去通知钱副乡长到我房间里来,有事找他。老胡抬头看看我就诡秘地说,钱副乡长很忙呀,正在卫生院上夜班呢。我有些纳闷:钱副乡长既不是医生又不管卫生工作,他去医院干什么,难道他病了或是去看别的病人。我对老胡说,你一定带我去看看。老胡见我态度坚决,便关上大门然后领我朝卫生院走去。
卫生院离乡政府并不远,远远便看见三楼有一些灯光从窗帘里透出来。走进昏暗的楼梯口老胡就停下来说:“你自己往三楼走吧,不要说是我带你来的,否则乡长知道了又要卡我了。”
上了三楼才看清灯光是从手术室传出来的。我悄悄推开玻璃门只见明亮的灯光下,黄木方桌上堆满着麻将,四双手正哗哗地洗牌。钱副乡长见到我急忙站起来说:“我们玩一玩,出的卡都很小。”其余三人理也不理照样低着头哗哗地洗牌。
钱副乡长急忙摆了摆手,他们才悻悻地站起来,抽出抽屉里的钱慌忙离开。我拦住问:“你们是什么人?”一人说是包工头,另外两人都说是外地来收瓜菜的老板。我说,你们不知道聚众赌博是违法的吗?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玩得很少,偶尔玩玩。”说完他们就兔子般溜下楼。
返回乡政府的路上,我想,打麻将成风的根源在领导干部身上,如不及时制止势必会在群众中造成恶劣的影响。
回到房间我找来老胡作进一步的了解。老胡摇着头说:“没办法,乡里的领导个个都这个样子,没药救了彻底完了。”
“钱副乡长不是改了吗?”
老胡冷笑一下:“改个屁,他哪一天不赌到三更半夜。”
钱副乡长原先是田鸡乡的副书记,因为夜里打麻将白天不上班,组织部免职调到红棉乡当民政干事,两年之后表现不错又官复原职。钱副乡长打麻将水平不一般,赢得多输得少,据说,他曾创下了连打三天三夜,赢了八万块钱的纪录。当然,这些传说都无从核实。
思想工作不能过夜,我决定连夜和钱副乡长谈谈。
钱副乡长迈着鹅形步来到我房间里,他坐在对面脸色很不自然。我直截了当地说:“挨过处分了,为什么不吸取教训?”
“书记,你不知道,这是乡长让我这样做的。”
我大吃一惊:“乡长让你去打麻将,你有没有搞错啊?”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把他上夜班的真相说了出来。钱副乡长官复原职后负责乡政府的接待工作,但乡政府的财政十分困难,干部职工的工资都欠了几个月,哪里有钱搞接待。但县委机关的领导同志来了总得要接待的。于是了没钱付先赊着,时间一久债总是越欠越多,酒店老板再也不给赊账了。后来,改在乡政府的饭堂接待,费用是便宜了许多,可买酒买菜的钱又从哪儿来呢?先是书记乡长带头拿工资垫,但机关下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干部职工的工资很快就垫完了。书记乡长再次动员干部职工,有鸡的出鸡,有鹅的出鹅,有狗的拉狗。尽管如此,接待问题还是无法解决,无奈之中乡长咬咬牙想出了歪招:让钱副乡长打麻将赢钱,白天不用上班,赢了70%归公,输了钱副乡长自己负责。
钱副乡长真的不负众望,夜夜搓麻将,次次有收入,一年下来不但还清了乡里欠酒店五万多元的接待费,而且还还清了自己在县城建房时欠下的借款。
“乡里的工作压力大,有时间偶尔玩一玩不要打得太大,这也无尝不可,但过了度问题的性质就变了。”不知为什么我竟起了情心。
他叹口气说:“无路可走了,我们才这样做的。你看看我的脸,跟黄纸差不多了,都是熬夜落下的,你以为我愿意吗。”
他用左手压压颈椎又说:“我现在神经都乱了,躺下去就做梦,常常梦到和成龙刘德华逛商场,梦到和张惠妹去海边唱‘站在高岗上’。完了,我真的彻底完了。”
公款接待已经严重地影响了干群关系,也严重地损害党群关系。如何让接待工作制度化和合法化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了。
他轻松地喷了个烟圈:“现在好了,我解脱了,你这个政法委书记给我们乡一笔钱吧,以后我不用去找接待费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无法回答他的话。待他双脚一迈出门口,我就问自己:去哪找一笔钱给乡政府呢!
躲债
早就听说山根中学治安不是很好,常有一些流氓去骚扰,严重影响了师生的正常学习。公安局长毛几锤也几次向我说过,抽机会下去收拾这些流氓。
这怎么得了,我决定带上民警小陈去学校找陆校长了解一下情况,切实解放学校的治安问题。
小车拐入沙土公路,远远便看见山坡上座落着一片暂新的教学楼,十二分的抢眼。民警小陈说,这就是山根中学了,以前学校的房子破破烂烂的,现在好多了,陆校长这家伙还是有本事啊。
我说,陆校长这个人怎么样?
民警小陈说:“听说人品不错,就是平时很难找到他。”
我生最敬佩的是老师。听了民警小陈赞赏有加的话,陆校长的美好形象在我心中渐渐地清晰起来。
不知不觉,小车很快就驶近学校的大门口,一个满头白发的保安迎上来堵住车子。小陈摁下车窗探出头去大声说:“县委领导有事找校长。”保安仔细看看司机又盯了我几眼才不咸不谈地说:“陆校长可能不在,你们去看看吧。”小陈又问:“办公楼在哪?”保安头也不抬指指那间平房。
所谓办公楼其实就是一栋很旧的红砖平房。我们刚下车就有个女老师迎来说校长不在。小陈没等她说完就很不高兴地说,你们快去找,政法委书记有事找他。年纪大约三十出头,满脸雀斑的女老师听说是县委领导连忙改口说:“啊,真对不起,校长在,校长在。”说完便转身对着房顶用力拍了三下手掌,掌声一落,陆校长就从房顶上站起来。他定神看了看我抱歉地大声说:“对不起书记,真对不起啊!”
女老师赶紧把放在墙下的木梯子架在墙上,陆校长顺着梯子一步步走下来。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校长说:搞什么名堂,我们可不是来迫债的黄世仁啊,何必见到我们来就躲起来呢?”
陆校长脸红红的喘着气说:“包工头开的车和你的车都是一模一样的猎豹,我以为是他们又来了呢。”
“包工头来也不用躲嘛。”
“嗨,你不躲他就不走,我还用不用上课呀。”
这时我才发现陆校长脸色苍白。陆校长拍拍身上的灰尘说:“惭愧呀,咱们办公室里慢慢谈吧。”
我说,咱们还是到操场走走吧。
陆校长说:“好,那里清静些。”
我们离开办公室时,女老师对我说,陆校长有高血压,希望领导不要给他太大压力呵。
陆校长连忙说:“没有压力,领导的指示就是动力呵。”
我笑笑,民警小陈也笑笑。
天上显得很阴沉似乎要下雨,我们在沙地跑道上边走边聊。
山根中学木红棉乡唯一的一间公办中学,有师生员工两千多人,由于县里历年投入较少,危房越来越多,下雨时学生都不敢在教室里上课。前几年县里要搞教育达标,为了迎接捡查,学校借债建了六栋(所有的教学楼)教学楼,学校的面貌是改变了,学生上课也安心了,但欠下的工程款根本就没法还清。起初陆校长想用学生的课本钱顶债,但书店孔经理坚决不干,还扬言不按时交课本钱就不给学校发课本。
后来陆校长为了还债,暂时给老师发放奖金,但老师知道后都上办公室围着他,表示不按时发奖金明天统一罢课,学校发生罢课事件校长是要撤职的,陆校长再三考虑还是不敢不给老师发奖金。最后来,陆校长又打算用学生交的学杂费顶债,可根本就是杯水车薪,50年也还不清。因此,几个包工头都急了,几乎每星期都来催债,来了收不到钱就坐着不走。陆校长只好东躲西藏,但又能躲到哪儿去,总不能不在学校办公吧。
无奈之中,陆校长只好从新楼搬下平房来办公,发现包工头进来就从后门出来顺着梯子爬上房顶躲起来。为了联络方便和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办公室的小李老师想了三天三夜才想出一套击掌为约的“手语”。即:“县领导来了拍三拍,乡领导和教局领导来了拍两拍,包工头来了急速拍六拍”。这套简便的联络暗号让陆校长躲过了许多纠缠。
我听了暗暗发笑。
小陈哈哈大笑,说,这套联络办法拿去阿富汗打游击很顶用啊。
陆校长摸摸头上的白发抿着嘴笑。
陆校长摘下眼镜擦擦脑门上的汗水又说,有一次包工头坐在办公室就是不走,说不见到校长绝不回去。这回惨了呆在房顶的竹棚里一动也不敢动。那竹棚原先是一个老师用来养鸽子的又热又臭,自己又在里面拉屎拉尿,更是臭得不得了,呆在里面整整九个小时差一点儿中暑昏过去。包工头走后他再也无力往下走,是学校的体育老师邢大壮把他背下来的。你说我这个校长今年都58了,窝囊不窝囊呵!
我说,不要急,慢慢还吧。
“嗨,慢慢还,能还得起吗,你看看吧。”陆校长从裤兜里抽出一张通知单晃了晃说,“县里又来文件了,要求各个中学建两间电脑室,配置的脑不少于60台,我又去哪儿弄钱呢。”
“你再看看,年底教育局要举办‘中小学生英语大赛’,”陆校又从后裤兜里抽出一份文件,用力敲敲红头大字说,“各个学校都要交赞助费,我又去哪里偷钱呢?”
陆校长平视着前方,说:“这个校长真不知怎么当下去,上个月我向教育局长提出了辞职,可局长说不把那一屁股债还清,哪里也别想去。”
陆校长眨眨眼又说:“完了,我是一条路走到底了。”
我很同情他,但又不好问得太多,因为我不是管教育的,问多了有插足他人领地之嫌。于是我直接了当地说,听说学校有流氓来骚扰?陆校长捋捋白发说:“哪有什么流氓,要说有流氓包工头就是流氓了。”我恍然大悟说,以后流氓来了你别报警,我可管不了啊。陆校长晃着圆圆的脑袋说,报什么警啊,不会的不的。
我想去新教室里看看,但由于学生还在上课只好放弃。
这时,我看到教学楼右侧的教师宿舍还是低矮发黑的瓦房。
陆校长以为我去看老师的宿舍,就语气坚定地说:“领导放心,老师的破烂宿舍我会想办法改造的,明年下半年他们就可以住上新房了。”
我说,钱从哪来?
陆校长很有信心地说:“继续借钱。债务越多上级领导才越关注,说不定到时候国家会一笔勾销呢。”
我说,老师都理解你吗?
陆校长过了一会儿才说:“不理解。”
我说,为什么。
陆校长脸色凝重地说:“他们都以为我一定吃了包工头的回扣。”
我严肃地说,吃回扣是犯法的啊。
陆校长连忙申辩说:“不可能啊。老板是很精的,有拿回成本是不会给你回扣的。”
其实拿没拿回扣只有天知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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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官不停地念审判书,抑扬顿挫的声音清晰地在会场里缭绕。当法官念到“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时,三个男死刑犯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双腿不停地颤抖。那女死刑犯当场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古怪声音,好像吃多了地瓜,打嗝似的。
群众对法院作出的审判报以热烈的掌声。
审判会一结束,法警便把死刑犯的脚镣手铐卸下,然后用麻绳绑上双脚双手,押上大卡车游街。为了防止他们路上喊“反动口号”,法警用手帕把嘴巴睹住。因此他们的脸色都呈灰黄色,想喊也喊不泻出来。
乡政府所在的小镇只有一条街,实际上也算不上街,其实是来赶圩的人多了,人们便把尘土飞扬的沙土路也当成了街。平时人多街窄又乱摆东西,汽车通过几百米的小街也不容易,仿佛泥潭里慢慢爬行的蜗牛。
走在前面的警车不停地广播死刑犯犯下的血腥罪行,夹在中间的囚车神秘得连玻璃窗也没有,紧跟在后面是武警的摩托车和载着法院枪手的中巴车,车顶上旋转的警灯血红得刺眼,尖叫的喇叭声急速连续,两边摆卖杂货的农民见了都惊恐地纷纷让路。
车队行至街道中心时,围观的人群里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一群愤怒的群众边骂边往另一群哭泣的人群扔土块。几个警察冲过去制止了他们的行为。后来才查清,扔土块的群众都是受害者的家属,而哭泣者则是死刑犯的亲人。
囚车抵近山前已没路可行,死刑犯只好由警察拉着走向山脚。太阳射下的光线猛烈得炙人。由于死刑犯拒绝吃早餐,他(她)们都同时出现了虚脱的症状,满头大汗脸色土黄。男死刑犯的步伐越走越慢,女死刑犯已经昏过去了,由法警夹起两臂拖着走的。围观的人群安静下来,一个个翘首等待奇妙的枪声。受害者的亲属和死刑犯的亲人各站一边低声抽泣。
时,整个山谷闷热得让人窒息,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树木也垂下了头。
罪恶的生命已到了最后的时刻。死刑犯排成一列跪在地上,四个穿警服的年轻枪手持枪出列,尖利的刺刀抵近犯人的后背,反射着惨白的光芒。
羊从政转过身去,用一双中指塞住两只耳朵,眼睛闭闭得紧紧的,头部稍稍前倾,仿佛成了死囚犯似的。我用力拍一下他的肩头,他才猛地醒过这来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为了尊重死刑犯的权利,依据法律的有关规定,我陪同法官逐一询问他(她)们还有什么话要说。脸色惨白的符某某怎么问也不答话,嘴角频频地抽动。满头大汗的陈某某故作镇静,说,不说了,说了也没用。脸上有块黑红伤疤的邢某某哆嗦着说,愿死后把肾脏和角膜献给医院。法官当场回绝了,因为事前没有签下协议,也没有医院愿意接收。听到我们的拒绝,邢某某闭上眼睛再也不说话了。那女的则抬起头,泪水满脸地说:“我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希望他们把我忘了。”正是这个妇人为了与第三者私奔,突破了正常的心理状态,用老鼠药毒杀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直至押赴刑场还不忏悔自己的行为。
法官对死刑犯再一一验明正身后,一个年青法官举起右手大声喊道:“预备,放。”
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在一个极短的瞬间,枪口闪出的子弹形成一朵很有规则的火苗,锐不可挡地滑过由细胞组成的血肉之躯,然后又欢快地钻入绿草覆盖的泥土,给地下无辜的冤魂带去了抚慰的信息。
三个男死刑犯应声倒地,不到一分钟就命归黄泉。女死刑犯两眼圆睁慢慢翻过身来,用布满血丝的目光逼着蓝天,法警射手上前两步对着胸部又打了一枪,鲜血从胸膛涌出很快又湿透蓝危囚服的前襟,顿时空气里立即弥漫开一股恶臭的腥味,很刺鼻。
羊从政吓得拼命往树林里跑,好像子弹打在自己身上似的。
围观的群众潮水般向前涌去,但很快就被武警战士挡回来。
在法警的保护下,死刑犯的亲属走上前将尸体抬上牛车,然后沿着寂静的山路慢慢向村庄走去,“哐当哐当”的牛铃声清晰地回响在山谷里,热得几乎燃烧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远远看去像一团团虚幻的光圈。
不到片刻的时间,整个山谷又响起了一片热闹鸟鸣声。
我们还没有撤出现场,一群孩子就冲入草地挖子弹头。据说他们把子弹头卖给镇上的老铁匠,那驼背的老铁匠会把子弹头打成钓鱼的坠子,再高价卖给钓鱼的老板。
返回的路上,我用手机向钟书记作了汇报,钟书记很高兴地说:很好,很好。然后就关了手机。
回到乡政府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我们进饭堂刚坐下,炊事员阿花就把饭菜端上来。实在太饿了,我端起碗就狼吞虎咽,羊从政却迟迟不动手。我说,怎么不吃饭?
他说,没食欲,一点也不想吃。
我说,为什么。
他说,想起草地那滩血就想吐。
我说,人死如灯灭,有什么可怕的。
他莫名其妙地说,什么时候才能不枪毙人?
我满不在乎地说,大概一百年以后吧。
他用陌生的眼光看着我,然后摇摇头说:“我看不到了,那时我也死了。”
后来,我才知道姓邢的死囚犯原来是鲍乃乃姐姐的哥哥的侄子。
海上三昼夜
出海了。
我们五个——乡党委书记鲍乃乃、乡长羊从政、副乡长洪七、派出所所长孟火昌和我,幸成为第一次去南海“868”渔场的“父母官”,开始向遥远的蓝色海洋出发。
我们这次出海的任务是为乡镇渔业税改革做调研。
出海前,县委钟书记和冯县长一再交待说,要水小心,别出事啊。
一个炎热的早晨,我们坐上了从海屯村去“868”渔场捕鱼的“莺海”号渔船。这是海屯村大的一艘渔船,也是村里最旧的一条机动渔船,好像一尊浑身长着硬盔甲的庞然大物。船仓很窄,前半部堆放着很多生活用品,如大米、蔬菜,柴油、矿泉水、方便面等等,后半部却凌乱地堆放着一大堆白色尼龙粘网。海风吹过,吊在舱顶的风铃“叮叮当当”响,好像在提醒我们渔船就要开动了。
船主熊日安对我们的到来有些不大高兴,一再交待我们不要到处乱跑,掉下水里出了事他不负任何责任。说这话时,他始终没有看我们一眼,仿佛自言自语似的。
“莺海”号慢慢向外海驶去,前方是一片蓝得无限大的海水,头顶上是一群一群飞翔队形十分生动的白色海鸥,我们站在船上好奇地看风光。这时,离我们原先预定的出发时间迟了两个小时,原因是熊日安的妻子何水娇在家拜神耽误了时间。对妻子的姗姗来迟,熊日安一副无所谓的样,好像故意做给我们看似的。
上船前,我了解了熊日安的一些情况,乡领导对他的看法都不怎么样。
熊日安四十出头,当过五年海军,从头到脚黑得像非洲人,喜欢抽水烟筒,说话鼻音很重,喜欢穿白背心白运动裤,沙滩排球打得很不错。
熊日安在部队时,由于作风散漫,普通话又说得不好,曾和湖南籍班长打了两架,退伍时湖南籍艇长又压住不让他入党,他又气又恨,退伍那天,用报纸包了一包大便放在艇长的被子里。事情不知怎么传回村里,因此一贯对他有好感的村长也对他另眼双看。
在鲍乃乃眼里,熊日安是个不懂规矩的人,因为上船前,他怎么也不肯让我们上船,理由是影响他捕鱼,硬是要乡政府补贴了5百元和两桶柴油才松口。
洪七也百分百地认为,熊日安是个狡猾的刁民,渔业逼上门都不肯交,还扬言如果乡政府硬迫着交税,马上组织渔民上乡政府门口静坐抗议,而且几年都这个样子,抓去坐牢都够条件了。
唯有羊从政对熊日安很有感情。羊从政当乡长几年来凡是给上级领导送礼,都是从他那里买的龙虾和马鲛鱼,打了五折还得了一对海马。
我不认识熊日安,但从他当过兵入了团的经历看,他坏也坏不到那儿去,拒交沉重的渔业税也有一定的理由和原因。
海风轻轻吹,海鸥在歌唱,我的身子也仿佛在灿烂的阳光里轻轻地飘动。羊从政小孩似的大呼风景太绝了。洪七即忙着给我和鲍书记照相。而孟火昌却蹲在一边使劲地擦冲锋枪。何水娇伸出头来招了几下手,意思是让我们不要站在船边上。我们对女人的好意视而不见,依旧站在船边上喳喳呼呼,乱叫瞎喊。
“快进去,想找死啊!”熊日安从驾驶室侧身探出头来朝我们大声吼道。
我们还是无动于衷。
牛日安又喊道:“掉进海死了,我是不会陪一分钱给你们的。”
熊日安刻毒的话,让我们只得乖乖地回到仓里。此刻,仓外是一片蔚蓝的海水,有清凉的鱼腥道时不时飘出仓来。
喂,要走多少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啊?羊从政问。
大家都默不作声,船上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两个人。可是此时熊日安正在全神贯注地驶驼,何水娇也静静地守在“突突”作响的柴油机旁。
洪七又问:“要走多少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啊!”
要是机器不出故障,又没有风浪,晚上十二就到达目的地了。何水娇也没回翁声翁气地回答道。
羊从政说,天啊,那还不到了公海啦?
何水娇还是头也不回地说,是啊,你们害怕啦,当初干嘛非要来呢?
鲍乃乃闷闷不乐地说,走那么久,我们呆在上不傻了吗?
何水娇说,傻什么呀,你们当官的不是喜欢赌吗?在船上打麻将嘛。
她的话提醒了鲍乃乃。在鲍乃乃的指挥下,他们四人在仓里立即就摆起“长城”来。顿时,那“哗哗”的洗牌声在仓里响得格外的刺耳。
何水娇见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就转过身对我大声说:“大领导,你到船头和日安说说话吧。”
我二话不说就出了船舱。熊日安爱理不理地示意让我坐在他的身边。
我说,在这里下网有鱼吗?
熊日安说,没有。
我说,为什么呢?
熊日安说:“大网小网一起下,小鱼都被捕光了。”
熊日安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说:“怪不了谁,都是渔民自己害了自己。”
我一时无话可说。
沉默了一会儿他边驶驼边略有所思地说,其实海上有很多值得看的东西呢。
我四处乱瞧,耸动鼻子,除了蓝蓝的大海和远处滑动的白帆,以及嬉戏玩耍的海鸟之外,没发现什么特别的风景。
我说,到处都是深不可测的海水,有什么好看的?
他说,再看,好好看。
我真的傻乎乎地看了这边又看那边,再探出头去看看天上,可还是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不解地说,你看见很多与众不同的风景吗?
熊日安说,大海是我的家,家里有什么,我怎能不知道呢。
熊日安得意地说:看海。看鸟。
海有什么好看的呢?不就是像猛兽一样,一会儿温顺得好似处子,一会儿又发怒得恨不得把人吞下去。我还是孩子时就跟祖父出海打鱼,对大海的脾气早就熟悉了,还用你说么。于鸟,不就是一群一群又腥又脏的海鸥吗?它叫唤扑食的动作,它光彩耀眼的羽毛,还有那为了抢食物互相打架的凶悍像,我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来。
我实在看不出其中的奥妙,只得继续请教傲慢的牛日安。
熊日安这回很健谈,好像等着机会在我面前露一手。
他说,你看吧,海鸥在空中飞的时间很短,浮在海面上的时间较长,说明台风就要到来了,它们是趁台风到来前抓紧时间找小鱼吃。你看看大海,远近的波浪都是一样高一样大的,而且浪尖浑浊浮着很多的小鱼。你再仔细听听海底,是不是断断续续出现一些急促的隆隆声?这说明台风过后没有大雨。
我疑惑地说,据我所知,台风过后必有暴雨的呀。
熊日安慢吞吞地说,海上鲜为人知的秘密还多着呢。
稍过片刻他又轻蔑地,信不信由你,等着看吧。
果真,过了午后,风就越来越大,浪也越来越高,渔船像一片叶子一会儿立起来,一会儿又陷入水中,随时都会倾复。鲍乃乃四人赶紧收起麻将,双手扶着仓边的木板不敢动弹,一个个脸色苍白,好像大难临头似的。茶杯和口缸被风掀下地板四处滚动,发出难听的碰撞声音,我们面面相觑。我像猪一样躺在地板上,感觉天在旋转海在旋转,胸口有些发闷,好像有块东西压住肋骨隐隐作痛。自以为身体生猛的孟火昌和鲍乃乃手拉手坐在地板上,目瞪口呆。羊从政战战兢兢地用尼龙绳一头梆往自己的腰,一头栓在船边的扶铁上,好像随时和渔船同归于尽似的。洪七喃喃地说,内脏都吐出来了,完了,什么都完了。
何水娇也蹲下来,黑红着脸大声说:“你们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好吗?无事的,这样的风浪我们遇到多。”
洪七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又没说出来。
海浪像浮动的群山,连绵不绝,海底下似乎藏着无数的怪物在隆隆咆哮,海水乌黑得像墨水,那墨颜色是画家绝对调不出来的。海鸥也不就知逃到哪儿去了,海面上空荡荡的。
风浪的杀伤力是无可抗拒的。尽管我们都吃了超量的“晕海宁”药片,但终于还都吐了。难受的滋味难以言状:先是吐饭,饭吐完了就吐水,水吐完了就干吐,一个个都被抛得肠胃错位,头胀脑昏,手脚软得像刚煮熟的面条。舱里散发出一股莫名的臭味,好像有块布堵住胸膛似的,大家恨不得变成孙悟空立刻逃回陆地去。
炙热的阳光下,渔船逆风行驶,密集浪花从船顶飞过,我们的衣服都被湿了。熊日安的双手一刻也不敢离开船舵。何水娇却什么事都没有,甚至连惊恐的神色也未曾出现过,稳稳地坐在机器旁。
鲍乃乃后悔地说,真不该出海来。
洪七发誓地说,妈的,从此以后绝不坐船出海。
吃晚饭时,我像吃毒药似的,每人吞下半碗鱼粥就咽不下去了。尽管何水娇不停地往大家的饭碗里添,尽管那鱼粥熬得很香很甜,还是不甘情愿地放下了碗。躺下湿鹿鹿的舱板时,大家都好像病猫似的卷曲着身子。
“莺海”号冲出台风区后已经接近黄昏了,远处的天边出现了红鱼肚般的火烧云。
我懒洋洋地说,船不要向前开了,就在这里下网吧。
熊日安谈谈地说,这里没鱼,下网有什么用呢?
何水娇瓮声瓮气地说,你们晕船就睡着不要动了。
熊安撇撇嘴说,你们当官的一天到晚吃喝嫖赌,身体就透支了,怎能顶得住风浪的摔打?
何水娇生气地说,日安,你怎么能这样说领导的呢?不是每个领导都腐败的嘛?
熊日安无话可说,又抽起水烟筒来。
何水娇从木箱里拿出一只半导体收音机,说:“你们听听音乐吧,这样心情会好些。”鲍乃乃拧开关,喇叭里立刻就有个女子在深情地唱:“酒干那倘卖无,酒干那倘卖无。羊从政和洪七情不自禁地跟着哼起来,仿佛置身于歌舞厅似的。
熊日安摇摇头说,出海不到一天你们就趴下了。我出一次海就是20天。还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命好啊!
我们还是没答话。
渔船在海面继续飘行,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我说,在这里下网吗?熊日安神色疑重地说,不,船要停下来,烧一挂鞭炮。
我说,为什么?
熊日安指指海图说: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东经XX度,北纬XX度吧?
我仔细看了看海图说,没错。这里鱼多吗?
熊日安摇摇头说,不,这里没鱼。
我又说,为什么停下来放鞭炮呢?
熊日安喘口气说,当年我父亲就在船上得病去世后,就是在这里海葬的。
海葬是渔民葬身的一种形式,由于远航大海,通常船上的人死了就在海上下葬。牛日安的父亲也不例外,一只塑料袋一块沉重的废铁锚,永远留在了海底。
海底是寂寞的,但它少了人间很多烦恼。这样说来,熊日安的父亲是幸福的。
待熊日安放完鞭炮后,“海莺”号继续向“868”渔场奔去。
终于到了下网的“868”鱼场。这时已经是午夜了,熊日安把我们都叫醒赶到鱼尾一下网。这是一张旧粘网,约两米高,三百米长,网绳足三公分粗,葫芦大的浮标一个挨着一个,银灰色的坠子比拇指大,网眼很大,能通过人的拳头,专捕两斤以上的鱼。粘网一段一段抛入海里时,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海水也稍稍有些泛浑,这是因为鱼网出海前用鸡血浸泡过。
此刻,远处海面上,陆续出现了一些下网的渔船。我有些奇怪,说,天黑前不放网,为什么下半夜才放网呢?
熊日安说,这一带是金昌鱼和红鱼活动的海域,一般到了下半夜,金昌鱼和红鱼才游出水面来,所以现在放网正合适呢。
南海的子夜景色相当的美。天蓝得让人误以为是海面,大海蓝绸缎似的一起一伏,又让人误以为是天。圆圆的月亮在头上左右摆动,好像跟我们捉迷藏似的。月亮四周的白云像纯净的棉絮,凝然不动地悬浮在空中。明亮的海面上,有许多闪着白光的鱼精灵般跃出水面,流线型的身体翻过鱼网,划过一道优美的直线,水花很大地直落在水里去了。
我们呆呆地看着,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月亮的背面,虽然极度的虚勾,但美得令人不可思议。
突然,东南方向出现了两个飞快驶来的黑点,熊日安担心地说:“完了,可能是不明国籍的气垫船。”
孟火昌焦急地说:“怎么办?”
熊日安急匆匆地说:“快把国旗升起来。”
鲍乃乃和洪七急忙把早就准备好的国旗升上桅杆。熊日驾驶着渔船加速向西南方向驶去,但两条黑色椭圆型气船还是追了上来。
气垫船围着渔船不地转,近得几乎擦上渔船。明亮的月色下,只见气垫船上坐着几个黑皮肤,满脸胳腮胡子,赤着上身穿白色短裤的壮汉子。熊日安神色慌张地说:“不要和他们搭话,也不要用目光注视他们。”
我平静地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坏人?
熊日安小声说:“他们穿戴这么整齐,那像打鱼的渔民。”
孟火昌捋捋衣袖将冲锋枪搁在方向舵的旁边,很牛B地说:“怕他个卵,老子大不了与他们同归于尽。”那气势好像活着的董存瑞似的。
气垫船围着渔船转了几圈后,不知是发现渔船上人多还是有警察,几乎同时掉转头飞一般地离开了。羊从政吓得头上直冒冷汗。我说:“不用那么紧张,孟所长在这里嘛。”
熊日安看我们一眼,说:“打不过他们的,你没到他们船上放有火箭筒吗?”说这话时,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孟火昌得意地说:“这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们吓跑了。”
熊日安笑笑说:“他们不是怕你这个警察,而是怕船上的五星红旗。因为他们很清楚,谁敢动中国的渔民有他倒霉的时候。”
熊日安深沉说:“前年四条气垫船围住我的船,他们上来两个人。一个用枪对着我和水娇,另一个人把我们的大米,香烟,酒,手机,对讲机都抢跑了,但他们不敢伤害我们。”
熊日安又苦笑着说:“当兵时我一天到晚想打仗,想当英雄立战功。但就是没仗打。他妈的,现在碰到那些欺负我的大船就想开枪,可手上又没有武器啊,真是命运作弄人啊。”
我说,渔民生活真不容易呵。
熊日安苦笑着说:“知道我们生活这么困难,为什你们还收我们这么重的税呢?”
我无话可说。
往回收网时,月亮已经有一半沉到海里去了,月光浸进水里,水面上闪烁着数不尽的光点。我们都来了精神,一边喊一边拼命地往后拉鱼网,渔网越拉越沉,好像有大鱼挣扎的感觉。收获真不少,红的白的黄的一大堆,马鲛鱼,红鱼,金枪线鱼,黄花鱼,鱿鱼足有几百斤。这些鱼在仓里只蹦达了几下,就无可耐奈何地倒下了,嘴里发出怪怪的叫声,身上散发出浓郁的腥味。
羊从政高兴地说:“如果每网都有这么多鱼,你发大财了。”
熊日安笑着说:“两个月能碰上一次这样的好运就不错了。”
熊日安又笑笑说:“你们不要见我捕到这么鱼,又加税啊。”
洪七摆摆手说,不会,绝对不会。
说话间,一只巨大的白色油轮迎面驶来,眼看就要撞上了,熊日安急转方向舵,渔船幸运地避开了油轮。但油轮过后掀起的波浪把渔船推上浪尖又掀入浪谷,我们五个几乎同都摔倒在地板了。我探头往上看,只见油轮上明亮的窗口里有人对着渔船指指点点。羊从政歇斯底理地骂道:“妈的,太野蛮了,那么大的船为什么不让路?”熊日安摇摇头说:“在陆地是官大压死人,在海上是大船当老大。你能怎么着。”望着远去的白色巨轮,鲍乃乃恶狠狠地说,操他妈,他们就在前面触礁沉了才好呢。
熊日安点燃水烟筒狠狠地吸了一口,说:“这点气你都忍受不了,看来你当书记可以当渔民就不合格呢。”
鲍乃乃尴尬地笑笑。我也冲着他笑笑。
熊日安用力吹掉烟屎说:“妈的,在这里大船欺负小船的事经常发生,气也无用。”
……
太阳升上海面两丈高时,我们离开了“868”鱼场。
“莺海”号渔船返回时,一路上风浪都没停止过,我们五人都躺在船舱里,晕得迷迷糊糊的,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任由海浪的反复折磨,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上走了很久很久似的。
突然,洪七傻乎乎地说:“大海如此残酷无情,人类为什么还痴情地为它唱赞歌?”
没人理睬他的话。
在斜照的夕阳下,我们铁拐李似的走下,熊日安站在船头上边抽水烟筒边幸灾落祸地说道:“下次出海,领导还坐我的船去吧?”鲍乃乃回过头说:“他妈的,去你的头啊,你两口子用花桥抬我上船,老子也不去。”羊从政象得了软骨病似的由孟火昌扶着下船,到了沙滩就一屁股坐下来走不动了。
何水娇忽然大声憾喊:“当官的,别忘了减税的事啊!”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的话。我们当中谁也无法回答她的话。
从此以后,这段难忘的经历常常浮现在梦中,成为我向人们夸耀的资源和老本。
返回乡里后,经过几天的休息我们的身体又恢复了原状,该上班的接着上班,该喝酒的照样喝酒。接着,由羊从政执笔,以乡政府的名义给县政府写了个调研报告,题目叫《组建渔业股份公司是改革渔业税的唯一出路》。
后来,这个调研报告发在省报上,赫然的标题下注着我的名字。可海屯村的渔业税还是一分钱也没有减少。
乡委汪书记
常委会整整开了一天,专门研究常下乡蹲点抓税收的问题。
常委会一散,我就打电话通知红棉乡党委书记汪习武,明天我要下乡里来蹲点。汪习武在电话里高兴地说,来吧,我杀一头人一样大的猪欢迎你。
放下电话我就想,汪习武什么时候学得那么庸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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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赤裸裸地照射着大地和海洋,海风吹乱了我们的头发,武警战士的枪刺发出烙眼的光,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大声说话。被遣送的妇女共有27人,她们都是从A国非法入境成婚的,分别由邻近的乡镇押送过来。她们衣着简洁干净,面向大海排成三列横队,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并时不时回过头来似乎要找寻什么。
她们是思念丈夫温暖的胸膛,还是依恋风景画的异国风情?
8时30分,双方准时开始交接。海上边防派出所的干警逐一清点人数后,立即用快艇将她们送上接收船。A国警察再次核对人数,然后斯条慢理地在遣送文件上签字,海上边防派出所的干警拿着文件副本乘快艇迅速离开,至此整个遣送行动顺利结束。由于禁止亲人到现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悲欢离合的情景。
羊从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当A国的接收船在我海政船的监视下,向深海的偏南方向驶去时,羊从政掏出手机给鲍书记报告了胜利的消息。鲍乃乃大喜,并在乡里的阿珍海鲜店安排我们吃饭喝酒。
鲍乃乃并不介意羊从政的单独行动,把家里珍藏了三年的两瓶“九阳雄根酒”拿来招待大家。派出所长孟火昌也不知从哪个包厢跑过来,不停地给羊从政敬酒,故意想把他搞醉。大家边喝边笑,鲍乃乃主动地从我手上抢过麦克风,用不男不女的嗓音接连卡拉OK了好几首民歌。酒喝到一半,大家都有些醉了,羊从政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说:“接收船到A国没有呢?”
鲍乃乃说“到啦,到啦。”
羊从政斜了一眼鲍乃乃说:“我把你看成是她一边的人,我错了,错了”
鲍乃乃拍拍他的肩膀说:“喝酒吧,别想那么多了。”
羊从政头一昂头把酒倒入嘴里,接着打了一巴掌自己的脸。
10月的一天,有人发现陆氏萍又出现在海屯村,乡长羊从政接到报告立即组织乡政府一班人上门清查。还没走近吴海涛的家门口,人们就听见陆氏萍在二楼用生硬的普通话唱:“大海啊大海,你是我生长的地方,……”,羊从政二话不说就推门入屋,陆氏萍笑眯眯地迎上来,说:“乡长辛苦了,大家辛苦了,屋里坐吧。”羊从政严地说:“你刚走几个月怎么又偷偷摸摸跑回来?”陆氏萍边给大家递茶水边说道:“我怀孕了,正好三个月。国家治安法规定,孕妇不在遣送范围内,羊乡长你不会乱来了吧。”
羊从政气愤地说:“我不信!”
陆氏萍撩起衣服,很幸福地说:“不信,你看,你看看嘛!”
羊从政低头看了看陆氏萍微微突起的下腹又气又恨,放下茶杯拔腿就出门。陆氏萍走出门口大声说:“乡长,吃了午饭再走吧。”羊从政头也不回气鼓鼓地说:“吃个屁,今年的社会治安工作算是白干了。”
惯偷米高见
米高见的盗窃记录一年前就放在我的案头上,厚厚的材料证明他已经触犯了刑法。
米高见是鸡丁村的村民,1、7米的个子,瘦不拉叽的,眼角边上什么时候都有一粒黄眼屎,整天穿一身褪了色的绿军装,帽子脏得像煮猪食的锅盖,从来也不洗,活像流浪街头的疯子。
米高见在养鳖场当过保安,上深圳打过工,由偷鸡摸狗发展到偷摩托车,派出所两次进村追捕都让他溜走了,为此公安局长毛双锤骂派出所长孟火昌是个草包。
米高见嘴大下巴尖,见到认识的人就微笑,并主动递上一支“宝岛”香烟。他专门偷单位的摩托车,把销赃得来的金钱给村里打了一口深水井,解决了鸡丁村吃水难的问题,很有点“劫富济贫”味道,因此村里大多数人都说他不错,只有少数人骂他变态有神经病。
去年以来,他越偷越猖狂越偷越大,竟把派出所的“长城”皮卡工具车也偷去卖了,气得孟火昌跳起来骂:“他娘的,不把这个兔崽子抓到,老子派出所长也不当了。”
米高见相当狡猾,把在保安学校学到“脱身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第一次追捕行动扑了个空。那天夜里,派出所的干警根据群众举报,于凌晨一点钟包围了鸡丁村,可进屋仔细搜查却连米高见的影子也没见到。他母亲说,干警进村前他就从村后的小路跑了。他怎么知道派出所的行动时间呢?难道内部有人走漏了消息,孟火昌问了参加行动的所有干警,但大家都振振有词地说绝对没对外人讲。有人怀疑和他一起打过工的干警走漏了风声,但那干警却在所长面前拍胸口说:他不可能当叛徒。
乡党委书记鲍乃乃准备在抓到人后请全体干警吃早餐的,后来听说没抓到人就借故开会去了,弄得孟火昌只好自己掏钱请干警吃了一顿羊肉汤粉。
第二次追捕行动干警们还是无功而归。那天上午12点钟,长坡村村民龙二气喘喘地跑来派出所报案,说米高见在长坡村他姑姑家喝喜酒。派出所的干警立即放下饭碗骑摩托车直扑长坡村,但进村搜了一圈却发现他根本不在村里。他姑姑说,他吃过午饭刚走了,现在何处她也不清楚。实行上,米高见此刻老鼠似的就趴在房顶上。
米高见的案子惊动了县委一把手,脾气很爆的钟书记在政法委的治安通报上用红笔批示道:“连个小偷都抓不到,公安局是干什么吃的?”为此,县人大正式下了督办通知书,公安局长毛双锤也天天催着破案。乡党委书记鲍乃乃和派出所长孟火昌再也坐不住,咬着牙从自己的工资里拿出600元,发展了村里一个因为争宅基地和米高见打过架的小青年做“内线”。他的任务很简单,只要发现米高见回来,就立即骑摩托车上派出所向孟火昌报告。为了鼓励小青年,鲍乃乃私下向小青年许诺,年底征兵时一定优先照顾他。小青年从小就向往部队,因此很愉快地接受了任务。
这一招果然很灵。第五天的晚上约7点多钟,“内线”就骑着摩托车来到派出所报告:米高见天黑时回家了。孟火昌很兴奋一拍大腿说:“这回让他跑掉,老子心甘情愿当孙子。”
我是来乡里蹲点的常委,自然就名正言顺地成了这次行动的总指挥。
为了保证追捕行动万无一失,乡里的干部职工全部参加,派出所的干警也倾巢出动。羊乡长是本村人主动提出回避,鲍乃乃很不高兴当着大家的面讽刺道:“妈的,这点情关都过不了,还一天到晚想提副县长,什么东西?”
羊乡长脸色涨成猪肝红,说:“我在家杀狗等你们胜利归来,狗钱酒钱我自己来付,这样可以吧。”
鲍乃乃用鼻子哼了一声。
鲍乃乃有个嗜好,特别喜欢吃狗肉。
我本着和稀泥的目的说,后勤也得有人管,不然我们回来吃什么呢。
羊乡长和颜悦色地说,对啊,你们回来就有饭吃不是很好吗。
鲍乃乃撇撇嘴。那没说出来的话,我都听清楚了——窝囊费!
羊乡长也不傻,看出了鲍乃乃不满的神态。他说,抓到人,我第一个举双手请县委给鲍书记记功。
鲍乃乃不以为然地说,你说记功就记功,那有那么容易的事吗。
抓住米高见真没那么容易。
鸡丁村座落在半山腰的斜坡上,村前村后树林茂密,杂草丛生,小径隐蔽,为米高见逃跑提供了便利的条件。根据地形条件,我果断地布置了行动方案:鲍乃乃带一个小组埋伏在村后守株待兔,我率领一队人马堵村前封两侧,孟火昌和派出所的干警则直扑米高见的家,那排兵布阵仿佛要进行一场进攻战
大家听说抓到米高见有嘉奖,回去还有狗肉吃都很高兴,纷纷提前赶到乡政府大院集合。鲍乃乃作了简短的动员后,队伍就出发了,这时已经是深夜。
我们的行动相当的隐蔽。大家先坐汽车到一个山脚下再改为步行,坳黑的山影和淡淡的天色掩盖了我们的身影和匆匆的脚步,路上大家都默不作声,仿佛米高见就在身边的树林里似的。
当我们把鸡丁村围得水泄不通时天已经大亮。我一声令下,孟火昌和几个干警飞身扑入屋里将熟睡的米高见抓获,并拎小鸡似的迅速将他押出大门外,一气呵成的动作,仿佛再现了电影里我侦察兵深入虎穴勇擒特务的特写镜头。
可能是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米高见的家人,米高见的母亲披头散发地跑出大门口歇斯底里地大声喊:“派出所抓人啦!派出所抓人啦!”
着喊声村里突然响了“铛铛铛铛”的铜锣声,村民听到锣声相续打开屋门,然后不约而同冲到米高见的家,把孟火昌和干警团团围住。他们好像专门演练过似的,内层是小孩,中层是老人,外层是妇女,而男人即站在外围不断地喊着:“不准乱抓人,不准乱抓人。”
形势的急转直下完全出于我的意料之外。
孟火昌显得十分镇静,用右手把公安局的拘留证举过人头,大声说:“大家看吧,我们是经过公安局批准抓人的。”有个老汉伸出手把拘留证接过来看了看,然后用力撕碎大声嚷道:“证件是假的,大家不要相信他”。
于是,村民又整齐地喊“不准乱抓人,不准乱抓人!”
形势十分危急,我冲过去向村民解释:“这是县公安局安排的追捕行动,大家都要支持,只有村里的治安好了,大家才能放心生产安心活。”但他们好像没听到似的还是一个劲地喊:“不准乱抓人,不准乱抓人!”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孟火昌和干警被他们围在中间动弹不得。我知道,这时候特别需要冷静,绝对不能伤害无辜群众否则局面不可收拾。于是我立即用命令的口气说道:“干警把子弹退出来,把枪的保险关上,对群众要做到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谁知我的话音刚落就有人说,你是什么人?,
我说,是县委领导。
有人又说,你是县委领导,谁相信呀?
我说,县委的政法委书记就是我,你们有什么想法直接跟我说吧。
一个光着上身穿红裤衩的汉子说,大家不要相信他的话,县委的领导们现在正在宾馆里喝茶呢,怎么会一大早跑到村里来呢。
孟火昌梗着脖子指指村民说,县委领导的话你们都不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孟火昌的话没说完,外围就有人将小孩的尿布,女的烂裤衩朝他和干警的头上扔去,一条黑色女人奶罩恰好飘落在他的头上,引起群众一阵“哈哈”大笑。
从村后急匆匆赶过来的鲍乃乃恼怒了:“谁要是再不让路,我要以妨碍治安罪把他抓起来!”说这话时鲍乃乃把右手握成了拳头。
鲍乃乃的话立即惹怒了围观的村民,几十个光着上身的男子立即把他围起来。有个中年男子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算什么东西,你要是把米高见抓走,今天我们就跟你们拼了。”
村民们也跟着呼应道:“对,和他们拼了。”
鲍乃乃毫不畏惧地说:“大家头脑要清醒,包庇犯罪嫌疑人也是犯法的。”有个老妇人含含糊糊地说:“他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你们不提前说给我们听呀?”
她的话一落,不知是谁朝鲍乃乃身上扔几包用报纸包着的,稠得像黑芝麻糊般的大便,顿时间,一股猛烈的臭味向外弥漫,周围的人仿佛见了瘟疫似的纷纷捂住鼻子。
鲍乃乃忍住心的愤怒,说:“大家头脑要清醒,米高见用销赃的钱给村里修路打井,那是坏人做好事,本质上也是犯法的。”
孟火昌又喊道:“说得对。大家不要被他的非法行为蒙住眼睛呵。”
“他妈的,蒙你个鬼呀。你们开会喝矿泉水,煮饭洗澡用自来水。我们去年才靠喝上了干净水,全村几百人喝了几十年脏水,乡政府怎么不拿一分钱来打水井?乡领导的眼睛都瞎啦?”一个秃顶的中年愤愤地说。
“我们也是人啊,让自己的老百姓几十年喝不上干净水,我看乡政府也是犯罪。”秃顶的中年人又说。
他的话一落就有人接着说:“就是嘛,乡政府犯法在先,乡领导为什么不去坐牢?公安局为什么不抓他们?”
……,
这时,我突然想起应该让村长站出来做做群众工作,但找了老半天却没有发现村长的影子。有人告诉我,村长刚才还在场,见到村民把干警围起来就偷偷溜了。
我还是耐心细致地做村民的思想工作但村民就是不让干警将米高见带走。我担心这样对峙下去会影响了党群关系,损害了干警在群众中的形象,万一发生了流血冲突责任就更难以担当了。
“以退为攻,有时会使矛盾迎刃而解。”我想起了一位著名军事家的话,于是便对村民说:“米高见是个惯偷,法律是不会放过他的,今天我们可以放人,但等你们想通了我们再来抓他。”
村民听说放人立即就安静下来,当孟火昌打开米高见手上的手铐,并把他推入人群时,村民也立刻松开手让出了一个口子,孟火昌和干警迅速从口子里走出来。
正当我们唉声叹气离开村子时,村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他点头哈腰地给鲍乃乃递上一支烟。
鲍乃乃故意不接,指着他的鼻子问:“你刚才跑到哪啦,是死在棺材里了吧。”
鲍乃乃不容他插话,又骂道:“不要说你是羊乡长的堂哥,你就是羊乡长的父亲我也要撤掉你。”
村长脸色铁青,头上不停地冒汗。
我们走出村子很远了,但大家还是一肚子窝囊气。孟火昌垂头丧气地说:“看来我真的当孙子了。”鲍乃乃把粘满大便的外衣脱下来狠狠地扔进水田里,似乎对我说也似乎对孟火昌说:“县委钟书记在大会上说,农村的普法教育已经取得了全面的胜利,呸,我看他们的吊样子,鸡丁村的普法教育再搞二十年也不够。”
返回乡里后,大家都纷纷往洗澡间跑,仿佛中了邪似的。
“人抓到没有?”羊乡长见到我迫不急待地问。
我头也不回地答道:“抓到了,但又放了。”
“为什么?”羊乡长眼睛瞪得牛卵子大。
我耸耸肩说:“你去问鲍书记吧。”
羊乡长似乎明白了什么,摇摇头说:“完了,这狗钱我是白花了。”
一个星期后我决定再次进村突击逮捕米高见,但孟所长说,不用了,他昨晚已经到派出所自首了。
审讯时,我问米高见为什么要当贯偷!他很有道理地说:“生活所迫,有吃有喝我还去偷吗?”
我又他为什么自首?他说:“为了抓住他,村里已经被派出所折腾好几回了,我真的不愿意因为自己一个人而连累了村里的兄弟姐妹。”
他挠挠脏乎乎的头发又说:“反正跑不掉了,还是自首好,因为拘留所里有饭填饱肚子。”
抓住米高见上下皆大欢喜。孟火昌向公安局长打报告要求给派出所嘉奖,原本就对他看不惯的董一点却说:“关你们屁事,他是自首的。”
后来,米高见被判了5年徒刑,村长也丢了乌纱帽,但响水乡盗窃摩托车的案件还是有增无减。
八月的刑场
有一天,大约是下午四点多钟,县委钟书记打电话告诉我,高级人民法院决定在县里处决一批死刑犯。我问他,公审大会在哪开,处决犯人的地点又选在哪?
钟书记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你是政法委书记,杀人的事你说了算。”
我说,你是县里的老大,为了表示重视应该到现场看看吧。
钟书记连忙说,我还有重要的会议,恐怕来不了了。
钟书记相信迷信。他曾对我说过,杀人的事他几年内都见不得,因为算命先生给他看过相,见了人血死尸会影响他的仕途。
死囚犯总得有人去处决。我这个政法委书记没有任何推脱的理由。
钟书记又交待说:“现场要组织好,不要出任何问题呵。”说完就放下电话。
杀人偿命,自古以来是这样,现今的法律也是这样,谁也改变不了。
有人听到杀人心里就发怵,我却不以为然。在79年的那场边境冲突中,我还是坦克部队一个年青的连长,在一次争夺防御要塞时和敌人遭遇,我们十几辆坦克把敌人杀得鬼哭狼嚎,尸横遍野,晚上就在腥臭的尸体旁边睡觉,多少年过去了我并没因此做过恶梦。
有人看到死人更是敬而远之。原来县里也有一个刑场,不很太,约两亩地,每年的租金400元,且离县城并不很远。由于处以极刑的囚犯总是极少,地上又不能够种庄稼,村民觉得租金太少,合同期满后就不肯出租了。尽管后来地上很快就种上了槟榔树,但人们走过的时候,总是绕得远远的,仿佛那里潜伏着瘟疫和野兽。
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在响水乡召开公审大会,并就地处决死刑犯。当我把想法告诉县委钟书记时,他在电话里说:“处决犯人只是手段,教育群众才是目的。”
我回到乡党委会议室,乡领导传达了这个前所未有的任务,大家竟然像哑巴似的半天不说话。只有墙上挂着的方形钟不停地走动,长长的指针抖动出“嘀嗒嘀嗒”声音。
我说:“说话啊,那些囚犯又不是你们的亲戚。怎么吓成这样?”
乡长羊从政第一个站起来说,好呀,近几年乡里抢劫杀人的事也不少,让群众亲眼看看也许今后的治安会好一些。
我说,杀鸡给猴看嘛。
党委书记鲍乃乃皱皱眉头,说,来一大帮人,谁来坐庄?
我笑笑说,不用担心,所用经费由县委政法委负责。
鲍乃乃听说经费不用乡里负担,脸上立即有了笑容,说,书记你放心,保证协助你开好大会,如果出了差错你就把我当犯人毙了吧。
我笑笑说,你一天到晚想的就是钱,政治观念哪儿去了。
鲍乃乃,开玩笑开玩笑,其实上面的人来了我们还是热情招待的嘛。就拿你来说吧,我不是招待得很好吗?
鲍乃乃又嘻皮懒脸地笑笑。
乡领导分工很明确,大家的热情都很高。鲍乃乃却请假,说前天患上了“五更泻”肚子老是痛,实在去不了现场。部下有病还是要关照的,我知道他想回避但还是准了假。羊从政冷笑了两下,说,我们的书记关键时刻又拉屎啦,要不要我抬你上医院啊?
鲍乃乃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在乡里给你们准备饭菜。
散会后,鲍乃乃第一个出了门口,羊从政走上来悄悄对我说,以前我说他很滑头你不相信,现在你看见了吧。
我说,别乱讲,也许他有苦衷。
……
选择公审大会的地点很顺利。
我们选定乡中学操场做公审大会的会场。操场还算大,建于80年代初,杂草丛生,看得出平时很少学生踢球。主席台是用泥土垒起来的,三面有石块砌的短墙,前面两个墙角的石头塌了下来。中央有个沙地蓝球场,场上竖着两个篮球架,两掉了一小块木板,锈迹斑斑的铁圈垂着头,给人荒凉而又破烂的感觉。
得知县边的球板上都里要在这里召开公审大会,瘦得像竹杆的郑校长很高兴,他一再向我表态,一定动员全校的师生把杂草拔干净,把操场整理得利利索索舒舒服服,像召开运动会一样。
我担心影响学生学习就用商量的口气说,如果师生要上课就不必参加大会了。
郑校长推推眼镜坚定地说,来,一定来,都要来。你不知道啊,现在的老师越来越不听话了,上学期有个老师因无故缺课没评到奖金,他竟扬言要拿刀来跟我辩论。你说这样的老师不受点反面教育,我这个校长还能做下去吗?
说,那是个别现象,不必惊慌嘛。
郑校长眨眨眼又说,还有一个初中生因偷看女生小便,被班主任批评了几句,他不但不服还把开水泼在班主任的屁股上,弄得班主任一个月内坐不下睡不着。这些孩子不接受见血的法制教育,以后怎么得了,哪个老师还敢管。
见郑校长态度如此坚决,我很高兴地说,来吧,让他(她)们看看也好。
郑校长兴致勃勃地说,普法教育,刻不容缓,刻不容缓啊。
处决死刑犯的地方不好找。我们先在一条小河边找到了一个不大的地方,但村里的老百姓都不同意,说搞脏了地方对他们不吉利。我们又在一个山坳里找块沙石地,但村里的群众开口就要三万块钱,少一分也不干,因此又只好放弃。最后在一个大山谷里找到了一块荒地,五大三粗的村长很慷慨,开口就答应了。原来这是一有纠纷的祖宗地,几户人家争了好几年,村委会一直没敢定给谁。村长说,反正是“公家”的地,县里用就用吧。
这里的风景很不错。四周林木茂密,野花盛开,溪水潺潺,吱吱喳喳的鸟叫声不绝于耳,好像世外桃源。我想,双手沾满鲜血的囚犯能在这里找到归宿应该满足了,他(她)们真的感谢村长呢。
会场布置得严肃威严。周围的墙上都贴上了法院的公告,很大的一张白纸,黑体字,落款处是法院院长的大大的名字。死刑犯的名字中间打了个大红勾,那红红的大勾远远看去就十分的引人注目。围观的人静静地看,看完后又静静地走开。
上级法院,检察院的领导端坐在主席台上,他们以极大的威严君临一切,让台下的人看上一眼就肃然起敬。我和乡长一本正经地坐在他们身边,时不时回答他们提出的与这些犯人毫无系的问题。诸如:最近生活怎么样,工作还忙吗,这里有没有野味吃等等。
台前用红色塑料绳拉开一段距离,四周是荷枪的警察。警察都戴着墨镜,手上拿着对讲机,好像守卫国家政要的特工。
尽管阳光十分的猛烈,风也不知溜到哪儿去了,但操场上还是坐满了人,人们宁愿用手,报纸,甚至脱下上衣举在头上遮挡炎热,也不愿意离开现场半步。据说,响水乡几十年没公开处决过死刑犯了,清脆的枪声不仅包含着特别的意义,而且对他们而言还是十分的陌生和好奇。
10时正,随着法官的一声命令,四名死刑犯被押上主席台,那一刻整个会场一片寂静。三名男死刑犯面对群众昂着头,目光沿着操场打转,装着很从容,他们的年龄都在三十岁以下,罪行都是因为入屋抢劫杀人。贫穷愚昧无知是他们杀人的根本原因。女死刑犯捕前是税务所的会计,用老鼠药毒害了自己的亲人。她年仅28岁,身材苗条,五官端正,眉毛浓黑,时不时抬起头来偷看台下的人群,似乎在寻找自己的亲人。
人群中有人对着死囚犯指指点点,似乎有说。
羊从政贴近我的耳朵说,为了这点钱杀人真是轻于鸿毛啊。
羊从政指指女囚犯说,和别的男人玩玩就可以了,杀自已的丈夫干嘛,真蠢。
我不停地点头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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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得知我和其中的同行都当过兵,都上过老山时更兴奋了。他热情地给我们点了两壶福山咖啡,几份有当地特色的芝麻糯米糕,还说他请客。
在异地碰到了如此热情的老板,我们燥热的心情立即平静下来。我们坐在一起一边品尝咖啡一边聊天。原来,老板名叫何思谷,湖南湘西人,喜欢眯着眼看人,82年上梦云山轮战时脑部受了伤,住入医院后认识了一个美丽的护士,姑娘的家就住在花溪渡口。住院期间,姑娘向他表白了爱慕之情,他也给姑娘留下了定情物。但部队有纪律,士兵不得在当地找对象,因此他只好把爱深深地埋藏在心里。
退伍后,他回花溪渡口找那姑娘,但姑娘已经不在了,有人说她嫁到对面不远的A国了,也有人说姑娘在A国探亲时出了车祸去世了。听到这消息,他伤心至极,相信姑娘还活着,于是就在渡口开了间咖啡店,一是养活自己,二是希望有朝一日再次见到自己当初的恋人。
我惊异地问“见到她了吗?”
“没有。”他沮丧地摇摇头。
唐无鱼说:“你都在这里等了十几年了,还等下去么?”
“等,我相信一定会见到她的。”他眼里满是泪水。
羊从政感动地说:“现在这年头像你这样痴情的人真是少见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无法忘记她,真的。”
同行听了都摇头叹息。
羊从政悄悄对我说,他的神经是不是有问题啊?
我主动把话又扯到茶店上来。他说,当地人有钱,生活也上了档次,咖啡销路一直都很好,尤其是福山咖啡早就名声在外了,连对面国家的边民过来赶集时也买一些回去,有时两个月就得进三次货。
何思谷瞟了我一眼,惋惜地说:“产量太少了,有时候我都要不到货呢。”
喝咖啡人与卖咖啡人在桌上讨论咖啡,同行都笑了。若不是唐无鱼的提醒,我们还不知要聊到什么时候呢。
要分别了,他把茶店托给伙计照看,送我们到渡口,路上他不说话,只紧紧地搂住我的肩。我们并没有相互询问其它的事,但互相间都又觉得是那么的熟悉,这大概是都当过兵的缘故吧。
渡船启动了,船尾泛起一簇簇白色小花,他眼睛湿润了,不停地向我们挥动手,泪水也从我脸上滴下;渡船把我们隔得越来越宽,他瘦削高挑的身影渐渐缩小,模糊了。
我对唐无鱼说:“花溪渡口真不错。”他点头说:“对,没上老山就受到教育了。”
下午大约2时40分左右,我们赶到了梦云山脚下,县宣传部和当地驻军的领导早就等候在那里。我们立即乘“东风”军车往山上走,一个脸色赤红,挂中士肩章的解放军战士当我们的向导。
梦云山,由于俊俏挺拔成为当之无愧的边陲名山。
梦云山,因为那场边境冲突为我军的历史上又增添了色彩浓重的一页。
梦云山早已被世人所向往,时至今天,还是很有点烽烟缭绕的边塞感和神秘感,仿佛远古一个永恒的故事。
我们来到当年作为部队集结地的3号坑道,但坑道口早就被泥板封死了,据说坑道里的设备还原封不动。对当年坑道里的生活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七月的一天夜里两点钟,连队一百多人悄悄进入了坑道,担任预备队随时接替友邻部队的战斗。
至此,我们已经完全没有退路,生与死只有一步之遥,英雄和烈士只存在于一瞬间。
随着山势弯曲的坑道,闷热难耐,空气污浊,我们只好穿着裤头背心吃饭睡觉,连大小便也拉在木桶里。山下的水泵早就被炸断了,因此一个星期只能洗一次澡,一次澡每人只分配到一脸盆水。坑道里的饭菜供应也不正常,压缩饼干成了我们的主食,由于缺乏维生素大家的嘴唇都起了血泡。我们利用黑夜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以及各种补给。有个名叫向延安的士兵夜里出去倒大便,不幸被流弹击中永远留在了山上,伴随他身边的是一棵小小的松树,还有一封没来得及寄出去的家信。面对艰苦的生活大家都十分的乐观,认为为人民为祖国奉献吃这苦值得。
我站在坑道口边上,久久不愿离去。唐无鱼说:“走吧。人死了就死了,他不会影响活着的人的,大家都要珍惜今天的生活就是了。”
“两边和平十几年了,留住坑道又有什么用呢?”解放军中士轻描淡写地说道。
真的没用了吗?和平真的长久了吗?
其实战争离我们并不遥远。我默默地想。
山林里传出一阵动听的鹧鸪声,好像回答我的疑问似的。
山路迂回,路的两边尽是林木,水泥路面却十分的干净。汽车来到七号阵地,大家纷纷往下跳。解放军中士严肃地说,大家千万不要进入阵地,因为里面还有很多弹片和没响的子弹,甚至还有刺人的骨头。
我知道,中士的话并非危言耸听。因为这里发生过惨烈的战斗。当时,几千名敌人轮番向阵地冲击,炮火把阵地的泥土都烧焦了,空气中也弥漫着浓浓的血鲜味,指战员们没有后退半步用鲜血和生命守住了阵地,为后续部队的反击赢得了时间。
双方为争夺阵地都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生和死的区别,实际上没有电视报纸上吹得那样神奇。不过是累了睡着而已。”身受重伤的副指导员公立民吃力地对我说道。
由于阵经过了无数次的修整,它的原貌全改变了。四周都是密扎扎的小树,远近都有野藤山花,密林深处还隐约传出鸟叫声。我卧倒射击的地方找不到了,指导员站着指挥大家唱歌那块大石头不见了,战友麦大仓牺牲的地方找不到了,班长陈小鸭因为胸膛中了两枪痛苦难忍,拨出身上的备用手枪自杀了的地方也找不到了。细心的人们,只能在阵地前堆起的松土下才能找到锈迹斑斑的子弹壳,以及锋利如刀的炮弹片。
大家在阵地上喳喳呼呼,有说有笑,来回寻找英雄的足迹,好像要唤醒沉睡的先烈似的。我坐在阵地前,耳边又响起了指导员“身子倒去,理想站起来”的激情演讲,想起了班长自杀时沉闷的枪声,想了战友麦大仓死前圆睁的双眼,以及他生前朗朗的笑声,禁不住心潮澎湃,眼泪又悄悄流下来。
几只壮实的松鼠从我面前走过,几乎每一只都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好像认识我似的。
羊从政走过来拍拍我的头说:“不要想哪么了,有个名人说过:记住死去的人,忘过身边的人,你会后悔的。”
忘了,全忘了,没有人记得烈士过去的光荣与梦想了。
我一把推开他大吼道:“你胡说,你放屁,滚!”
羊从政愣愣地看着我,大家也愣愣地看着我,谁也不说话,只有山风在呼呼作响。
我们终于登上了梦云主峰阵地。这块昔日生灵呜咽,刺刀见红的平台,今天平静得如绿色的海洋。周围无边的林海环绕着我们,大家互相搀扶着,站在阵旧的水泥碉堡中央,惊叹主峰的无比美丽和壮观。往前看,眼皮底下是A国秀丽的村庄,静谧弯曲的河流;往后远眺,身后不远处就是连成一片的绿色田野,油画般的村庄,以及闪着白光的小河。天蓝得让人误以为是深不可测的海底,没一丝云彩,折射出的无数根蓝线,几乎把人的双眼刺瞎。曾被削去了脑袋的树木,不知何年又长出了粗壮的树梢,和漫山遍野的树林一起郁郁葱葱,生机无限。被炮火烧得光秃秃的山坡上,也参差不齐地长满了松树,时不时有鸟群从树林里飞起,叽叽喳喳地在空中盘旋,一会儿又鱼贯扑入山林。生与死的呐喊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烈士的身影也永远嵌入了莽林里,唯有精灵般的山风,用温顺清新的臂膀,一遍遍地抚摸着山林,……
亲爱的英雄们,你们看到身边的美景了吗?
亲爱的烈士们,你们看到自己的理想变成了现实了吗?
要不是解放军战士深沉解说,实在难以让没有参加过战斗的同行联想起当年不朽的勇士,想起残缺军旗下高大的英雄形象。
英俊的解放军中士的话一落,唐无鱼就带头说:“战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忘记战争。”。
大家异口同声地附和道:“说得对。”
羊从政拍着胸部说:“和平生活来之不易。回去后,我要把参加过老山战斗的退伍军人安排好。”
随行的解放军战士和县宣传部的领导热烈鼓掌。我们也跟着鼓掌。
我怀疑羊从政“立竿见影”的做法,他能履行诺言吗?
夕阳染红了七指山,返回的路上,我们在解放军战士的指挥下,情不自禁地大声歌唱“我的祖国”。那时,山下不远的村子里农舍寂静,炊烟袅袅,牧童吆喝,狗犬鸡鸣,在田野劳作的农人扛着农具踏着淡金色的土地往家里走去,……
和平真是好。不知谁喊了一声。
唐无鱼激动地对我说:“我们来对了,亲眼看一看就是不一样。”
回到县里后,我向钟书记作了详细的汇报。钟书记说,以后不组织干部去参观学习了,因为有人写信到市委纪委告你们公款旅游。
我说,这是县委集体决定的,文件早就下发到乡镇了,你说怎么办?
钟书记沉思了一会儿又说,这样吧,大家想去也可以,费用自己出了。
元旦前,县委决定再次组织乡镇一把手梦云山参观学习,可没想到竞没有一个领导报名,他们的理由是:工作很忙抽不开身,气得带队的组织部长吴多银拍桌子骂娘。
羊从政没有食言,回来后把乡里参加过对越自卫还击战的退伍军人安排在乡里的果菜公司工作。
牛副书记
早上,我刚进入办公室,牛山歌就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口亲切地问:“怎么样,工作有困难吗?”我站起来立正敬礼:“报告书记,没什么困难,就是有困难也不一能说有困难。”他立即严肃起来还礼道:“嗨,你的报告词错了,书记前应该加上个副字。”我听了哈哈大笑,他也跟着哈哈大笑,好像青蛙叫似的。
人蓬喜事精神爽啊!
昨天,牛山歌当上了县委副书记分管组织工作。
牛山歌个头不高,黑脸,理平头,右眼瞎,喜欢穿军装,左腋下常常夹个黑皮包,见到上级领导总是“啪”的一声立正敬礼,上级领导以为他当过兵养了老习惯,总是摆摆手笑着说:“嘿,老牛,还是老军人的样子!”
实际上,牛山歌没当过兵,甚至连一天民兵都没当过。
他16岁就进了县马戏团耍猴子,19岁那年,在一次演出中,他手中的训猴铁棍子不慎碰疼了猴子的鸡巴蛋,正处于发情期的公猴疯了,径直往前一扑,咬伤了正在舞台上表演魔术的女演员。和女演员有着爱味关系的老板非常生气,第二天就把他开除了。
在舅舅帮忙下,他顺利地调入石龙乡当了乡长助理。那时舅舅是县食品站的站长。再后来,他用十八年的时间当上了副乡长、副书记、乡长、书记。漫长的基层工作经历,成了牛山歌酒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诉说的历史。
的确,牛山歌的乡官当得提心吊胆,一路坎坷。
任乡长助理那年,乡里要招待省里来的水利局长,书记让他着几个人上山打野猪。结果,野猪的影子都没见着,他拿在手上的火药枪却走火了,七、八粒铁沙擦伤了纪检委员老伍的屁股。书记说,谁打伤谁出钱。于是,他忍声吞气赔了三百元医药费,老伍也两年不跟他说话。
任乡长时很倒霉,女会计胡亚丽夜里醉酒误入他的房间,烂泥般在床上躺了一夜,有人还偷偷拍了照片,乡里的干部都认为他和胡亚丽有一腿,但牛山歌死也不承认。胡亚丽的老公是木材收购站的走板,听到这消息后发疯似的,当天就拿着一把长长的砍柴刀,气冲冲地押着老婆上县医院检查,结果子宫里没有牛山歌的精液。牛山歌神气了,他硬逼着胡亚丽俩口子当着全乡干部的面作了道歉。
当书记那阵子,他专门去抓计生工作中的“钉子户”,硬是用床板把马副县长的一个亲戚抬去医院做了绝育手术。从此以后,马副县长常给他小鞋穿,来检查乡里的工作时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批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为此,他挨了冯县长不少骂。
牛山歌生下来就说话舌头打颤,普通话臭得无法形容,常常把上级领导的讲话传达得一塌糊涂。譬如,把县委钟书记的“指示”说成“纸士”。又譬如,把冯县长挂在嘴上的“落实落实再落实”的口头禅,说成“拉屎拉屎再拉屎”。听过他说话的人都连连摇头,甚至有人嘀咕:这人怎么能当乡里一把手呢?
牛山歌虽然初中没毕业,但说话胆子大有个性,为此吃过大哑巴亏。那年换届,钟书记推荐提拔他任本县常委,市委组织部非常重视,委派干部管理处龚处长亲自来考察。经过民意测验、调查摸底,领导汇报几个环节考察组都非常满意。龚处长听牛山歌的个人述职后,要求他用一句话来总结自己的思想和工作。牛山歌信口开河:“我这个人呀,上班像包公,下班像关公,晚上像鸡公。”在场的人都笑了,一直笑容满面的龚处长顿时眉目紧凑,脸上迅速闪过一丝疑惑。牛山歌赶紧解释道:“你们不要笑,实际情况就是这样的。乡级政府是直接和农民打交道的领导机构,事事处处都和政府的信誉连结在一起。所以,我处理任何事情都基本上做到了像包公那样不询私情公平公正,农民都暗地里叫我包公,不信你去村里问问。
他稍停又说:“近几年来,外地来乡里种香蕉种芒果的老板一天比一天多,为了留住他们增加税收,乡政府常常请他们吃饭喝酒,不请能行吗,我几乎天天晚上陪天天晚上醉,那张脸比关公还关公呢?不信你去问问会计胡亚丽。”
他伸出舌头扫了扫嘴唇,说:“现在的老板都很色,饭饱酒足后还要去发廊按摩洗脚干坏事,我这个书记不陪不行,一为了老板我在发廊里转来转去替他们找小姐,不像鸡公像什么,我看比公鸡还公鸡呢。当然罗,底线我是不会踩的,不管小姐怎么缠绝不动她。不信你去调查一下发廊的小姐。”
牛山歌松了一口气,说:“我这样概括还是很准的吧?”
说完,他对着龚处长傻笑。
龚处长不满意他的总结,很严肃地说:“总结很有个性,但理论成份少了一些,以后要加强政治思想学习啊。”
牛山歌虽没当上县委常委,但工作却一点儿都不敢拉下来。那年秋天,山猫村和红竹村为争夺一块祖宗风水地,几百村民拿着木棍锄头在沙滩上打得飞沙走一塌糊涂,公安干警都躲在一边不敢进去,牛山歌置个人安危于不顾,只身冲入人群将他们拉开。械斗很快就被平息了,但牛山歌却成了“独眼龙”,他的右眼却被人打瞎了,而且连凶手都没查到。
事后,钟书记常常在干部面前感叹道:“老牛虽然不会吹牛,但干一件事像一件事,我们缺的就是这样的孺子牛啊!”
从此以后,钟书记对牛山歌非常关心,经常下乡里看他,他觉得钟书记比以前平易近人多了,也隐隐觉得钟书记在背后帮他。
有一次,钟书记下乡检查冬修水利,决定晚上在食堂吃饭,牛山歌很高兴拿出山羊炖胡椒的招牌菜招待,四套班子的领导都主动跑来作陪,因为钟书记在干部大会上说过,能喝酒的干部都是有能力的干部。
那天天气好得不得了,夕阳刚下山,食堂里的灯火就亮起来。大号沙锅里满的羊肉,黑糊糊的,好像止嗽糖浆似的,诱人的肉香在食堂里飘动,好像过节聚餐似的。乡官和钟书记喝酒的机会并不多,因此大家都热情奔放,轮流给钟书记敬酒。
钟书记刚做了包皮手术,医生叮嘱不能喝酒,可面对柳百媚和妇联主任又不好意思说。举杯前,他用手摸摸裤裆,又用脚踩了牛山歌两下。牛山歌心神领会,因为他劝过钟书记不要做手术,还说这东西用了几十年都用顺了还把包皮割去干吗。钟书记却不这么想,认为把包皮割了用起来就更放心。
牛山歌站起来鸡一样伸长脖子说:“钟书记今天有特殊情况,你们敬的洒我都替他喝啦。”说完一仰脖,很豪爽地把一杯酒饮净,又端端正正地把酒杯放下。
尽管钟书记滴酒不粘,席间的气氛还是十分轻松,猜拳行令,推推拉拉,大家像在练太极功夫,好不热闹。钟记也乐不可支,时不时将嘴贴近妇联主任的耳朵边说悄悄话。妇联主任深情地看一眼钟书记,然后站起来给大家清唱《久久不见久久见》,《女人是老虎》。余音未散,做什么都不甘落后的胡亚丽立即接上来唱《等你等得我心痛》,《等你一万年》,唱着唱着眼角似乎有点水珠儿。钟书记带头热烈鼓掌。掌声一落,牛山歌就主动站起来唱《片片红叶情》,《当兵的人》。尽管跑调甚远,粤语不像粤语普通话不像普通话,但钟书记还是再次带头热烈鼓掌,气氛又热闹到顶点。大家轮流争着给钟书记献歌,因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给县委一把手唱歌的机会是很少的。
这时,月亮的清辉已经悄悄飘入窗口。大概是触景生情吧,钟书记突然诗兴大发,站起来朗诵了几首自己写的顺口溜。“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望着钟书记眼角流出的泪水,大家好像又找到了酒的理由,于是唱完歌又喝酒,喝完酒又唱歌,15瓶“山西大曲”终于被一扫而光。
大家都兴奋得满面红光,步履蹒跚,手舞足蹈,好像过春节似的。牛山歌醉倒在地上,嘴里吐出白沫,喃喃地说:“男子不醉女人没机会,女人不醉男人也没机会,男女都不醉宾馆没人睡。胡亚丽看了一眼书记,钟书记也看了她一眼,两个保安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即跑过来将他扶起,望着被人抬走的牛山歌,钟书记用低巾擦着嘴巴连连说:“牛山歌喝酒行唱歌行,领会上级意图更行!”
后来换届时,牛山歌如愿如尝当上了县委常委分管农业,干了仅一年又升了副书记。钟书记用组织部长的口气对我说,按这样的提拔速度,老牛五十岁前当上县委书记应该没问题。
市委组织部宣布他的任职命令那天,鹅掌村像过年似的,放了整整半天的鞭炮,一村子的人都露出了平时少见的笑脸,好像是自己升了官似的。牛山歌却很不高兴,绷着脸在家里训斥自己的兄弟叔伯:“放鞭炮干什么,上级知道了又会怎么看呢,你们还想不想我进步?你们还想想我当县委书记?”
他三叔牛二捂住嘴说:“想呀,当老大比当老二好啊。”
牛山歌小声说:“知道就好。以后要记住钟书记就是月亮,我只能算是莹火虫。”
牛二喃喃道:“我们懂了,以后就把你当作莹火虫吧。”
牛山歌气得头一扭就走,连续几个月不回老家。
按照组织部门有关干部提拔使用规定,通常情况下必须担任过县委副书记才能提升县委书记,因此副书记的位置成了常委们虎视觑觑的目标。
牛山歌虽然是县里的第三把手,但他却经常对部下说:“我虽然是副书记,实际上还是一片绿叶,真正的红花是书记和县长呢。”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县委县政府的会议多得数不清,他也记不清主持了多少次会议,每次书记县长讲话完后,友好地问他有什么补充的,他先是笑笑,然后就脸黑黑地对着麦克风大声说:“我没什么补充的了。散会以后,大家一定要认真地不折不扣地贯彻落实书记县长的‘纸士’。”说这话时他用力挥挥拳头,好像是带头入党宣誓似的。
九月的一天,全县选劳模,县委县政府只有一个指标,为了显示县委“一碗水端平”的做法,全县科级干部都参加投票。钟书记指定由牛山歌唱票,我来核对记录。
会场十分严肃,三百多名干部参加了投票。大家都盯着这份荣誉,因为有了这份荣誉以后升迁就多了一种有力的资格。
会场静极了,座位间有人放了个连环响屁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和牛山歌成了台下所目光射击的靶子。牛山歌黑着脸,认真地一一唱票。核对时我却吃惊地发现,他唱的选票存在着严重的问题,具体说,就是他把自己的字念成了钟书记的名字。我用脚狠狠地踩了两下他的脚,但他却一点儿也没有反应,继续往下唱票。我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你为什么把自己的名字念成书记的名字?”
他抬头看了看台下脸色发青的钟书记,然后严肃地对我说:“没错,一点都没错,是你的脑袋进水了。”
我又附在他的耳朵边小声说:“你糊涂了,上面写的不是书记的名呢。”
他扭头瞪我一眼不说话继续唱票。他是副书记,年纪又比我大,我这个常委只好听之任之了。
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钟书记满票顺利地当上了劳模。散会前,我立即用信封将选票封起来,生怕有人提出异议。晚饭后,在县委的破烂工具房里,他当着我的面把所有的选票都烧掉了。他还一再交待说:“保密,一定保密啊。”
第三天,社会上就出现了传言说因为钟书记当上了省劳模织组织部要来考察他,拟任Z市副市长。
一个星期后,我在牛山歌家里下象棋时又下意识地提起这事,他却认真地说:“钟书记多次在常委会上说过,团结出成绩,团结出人才,团结出干部。你想想,如果钟书记落选了,我当上了劳模,他会怎么看,冯县长又会怎么想,很多想当劳模的干部又会有什么样的议论,咱们县安定团结的大好形势来之不易啊。再说,我是钟书记一手提上来的,我不维护他的威信谁来维护?我不带头维护他的绝对权威谁来维护?关键时刻不拉他一把我还是人吗?!”
纸是包不住火的。钟书记也似乎猜出了其中的秘密,把我叫到办公室问起当时的情况,我只好将实情告诉他。钟书记听了摸摸花白的头红着脸说:“咳,老牛这个人啊,真是顾全大局啊。”然后站起来拍拍我的肩头,意味深地笑了笑,再也没说什么了。
这事以后牛山歌和我的关系一下铁了很多,真正的同志加兄弟。他一有空就跑到我的办公室,无遮无拦地给我作“纸士”。我心里虽然有些不服,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他罗嗦,因为他的“纸士”确实有点符合当前农村工作的实际状况。譬如,乡镇的治安工作要和书记乡长的政绩挂勾,实行一票否决制。譬如,乡镇的派出所长要实行轮换制,在一个位置上时间久了会出问题等等。
那年冬天,社会上流传开他要调到C县当县委书记,听到传言后,他跑到我办公室关起门来问:“现在到处都在传,怎么办?”
我说:“可能是地下组织部长散布的小道消息,不可相信。”
他黑着脸小声说:“对,应该相信党组织。”
我提醒说:“是不是上面故意放的风,想听听群众的反映?”
他低着头半信半疑地说:“很难说呀,如果真有那么回事我该怎么办?”
我又故意逗他:“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平职调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你不去活动一下,错过机会怎么办?”
他像被马蜂蜇了一下似的跳起来激动地说:“不要听信社会上的胡说八道,那是对我们组织部门的污蔑,对我们钟书记的人身攻击。我不相信,打死我也不相信。”
我极认真地说:“你不去活动,别人去活动啊。”
我又故作艰深地说:“从供给关系看,卖官成为最便捷的生财渠道;从需求关系看,买官成为最便捷的掌控资源并以此获利的投资手段。”
他涨红着黑脸说:“他妈的,别人我管不了。你看我是这样的小人吗?”
我说:“不像。”
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头,说:“只有得了神经病的人才拿钱去买官呢。”
我话一转又说:“在县里当个副官就很不错了,应该知足啊。”
他点点头说:“对。官大官小不一样是干工作吗?”
他自语自言道:“县委书记不是谁都能当的。”
我笑笑说:“县委书记是一把手,油水大,有人会出大价钱买的!”
他冷笑了一下说:“别看他今天闹得欢,买官卖官的人总有一天会倒霉的。”
“查出来的毕竟是极少数啊。”我继续开玩笑说道。
他严肃地说:“等着看吧,党和人民总有一天会和他们清算的。”
他沉下脸说:“我们都50岁出头的人了,拿钱去买官不值啊。”
我认真地说:“党中央反腐败的力度越来越大,贪官的日子也不好啊。”
他感慨地说:“这年头,当上官不算本事,能平平安安退下来才是真本事”
我冷静地说:“不想得太多,相信党组织。”
他出了门口又探回头说:“我绝不去活动,谁去活动谁就是狗娘养的。”
我笑笑,对着他伸出大拇指。
两月后,牛山歌被上级任命为C县县委书记。市委组织部干部管理处陆处长拿着任命书来到县里,要求牛山歌履行任免前最后一道手续——上医院体检。没想到,这一检却检出了大问题:牛山歌患上了肝癌晚期。得知确凿消息后,陆处长当天又将任免书拿了回去。
钟书记亲自将牛山歌送到省人民医院住院,牛山歌临终时我赶去医院看他,这时他已经无力和我握手了。我拉着他的手安慰他,他断断续续地说:“县……委……书记的……命令……公布了吗?”
我违心地点点头说:“公布了,公布了。”
他睁开眼吃力地说:“你不要骗我了,我早……料到了,……县委书记不是人人都能当的。”话没说完,我的眼泪就涮涮地流下来。
牛山歌出葬那天,鹅掌村放了很多鞭炮,村口树上临时架上去的高音喇叭不停地响起《国际歌》,县四套班子的领导都赶来与牛山歌告别。钟书记在墓前致悼词,高度称赞他是“老老实实做人,清清白白做官,值得人人学习的老黄牛。”钟书记还说他一生坎坷,从不言败,县里像他这样的干部已经很少很少了,……。”下山前,大家排成横队向牛山歌敬了最后一个军礼。
这时正是冬未,天空灰暗,大地寂静,洁白的花圈在寒风中,一起一伏,显得格外耀眼,……。
特殊遣送
我们今晚去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一一一将非法滞留在响水乡海屯村的A国公民陆氏萍遣送出境。
按照现行法律遣送滞留在国内的非法移民是通行的国际惯例,多少年来都无可非议,也是各国警方最为头痛的事情。
由于乡里两次没有按时将陆氏萍遣送出境,受到了上级的严厉通报批评,乡党委书记鲍乃乃,乡长羊从政也因此年底干部考核时勉强评上了“合格”。
晚上11点刚过,羊从政以及乡派出所的三个干警就往“长安之星”车里搬床板绳索和矿泉水,好像去执行追捕任务似的。我莫名其妙,问:“带床板绳子干嘛?”
羊从政头也不回地说:“这回得来硬的,她要是赖着不走,我们就将她绑在床上抬上车运走。”
羊从政的嗖主意虽有创意但已经出格,可为了完成任务我又不好说些什么。
约12时,“长安之星”载着我们向位于海边的海屯村驶去。
上了路我才想起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我回过头对羊从政说,你怎么忘了叫鲍书记,人多力量大啊。羊从政摆摆手说:“让他知道就完了,上两次我们扑了空,有人告诉我就是他泄的密,让女的提前跑了。”
我知道,陆氏萍的丈夫和鲍乃乃有亲戚关系,乡长和书记在工作上也有些矛盾。
出下班子团结的考虑,必须在他们之间保持平衡。于是我说,不会吧,鲍书记不会是这样的人。
羊从政吸一口烟说:“第一次我和干警上她家,进门一看她不在,再到船上搜也没有。她能跑到哪里呢,村里的船又没有出海。那次行动的时间只我和他知道,不是他走漏了风声又是谁说出去的?”
我还是坚持不偏不倚的态度:“你只是猜想罢了,证据还是不足嘛”。
羊从政喝口水又说:“第二回,我们又围住了她的家,可没进家门,就有两只大狼狗冲到门口对着我们呲牙咧嘴,谁也不敢从正门进去,等我们从后门翻墙进去时人又不知溜到哪里去了。那次行动的时间也只有我和他知道,连派出所长孟火昌我也没敢讲,你说不是他放的风又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和乡政府对着干呢?”
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我认真地说:“你太敏感了,鲍乃乃在原则问题上还是不含糊的。”
羊从政摇摇头:“哼,他有原则?”说完就不吭声了。
“长安之星”很快就转上了椰树掩映的沿海公路。车外是一片墨黑无边的海面,湛蓝的天空上挂着一轮圆月,有淡淡鱼腥味道,弥漫在裹着清凉月色的空气中。
刚从警校毕业的小孔说,如果现在坐在沙滩上边赏月边吃月饼,多富有诗意啊。
羊从政爽快地说,抓到陆氏萍,我请你们吃月饼。
小孔高兴地说,好呀,你要兑现呵
羊从政轻描淡写地说,OK
我没心情欣赏车外的美景,脑海里不断地回忆起陆氏萍的一些情况来。
不久前,我在“公安简报”上看过有关陆氏萍完整材料,至今还记忆犹新。
陆氏萍是十分聪明的女人。她是在公海上认识吴海涛的,她不仅看中吴海涛老实能干,还看中了海屯村的富裕,看中了海屯村稳定的生活,偷偷嫁到村里后还将阮氏梅改为陆氏萍。她很注意邻里关系,平时有空就上各家坐坐,亲手教乡亲们做A国的椰子丝和方块糖,有时候还帮左邻右舍补渔网,日子一久村里人都觉得陆氏萍善良能干,因此派出所几次到村里来调查,村里人都替她打了埋伏,说绝对没有非法嫁到村里的女人,其实陆氏萍嫁到村里已经两年了。
阮氏梅还是个很有心计的人。有一次,乡里的干部突然上门查户口,前后门都被堵住了,陆氏萍急中生智把一只小枕头塞进胸前,鼓鼓囊囊,像藏了一窝鸽子,显得很不利落。查户口的是个年轻干部,以为她真的怀孕了,不好意思地问了几句就走了。因为治安法规定,境外妇女非法进入中国结婚,只要生了小孩或已经怀孕的不能遣送,但仍属非法居留,不能取得永久性户籍。
陆氏萍很想要个孩子,但肚子就是怀不了,有人说是吴海涛的“枪”坏了,有人说陆氏萍患上了宫颈炎,也有人说陆氏萍两口子都在吃中药。
车子经过海屯村时没有停下来,而是一直朝停靠渔船的海边开去。我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她不在家?
羊从政神秘地说:“听我的,不会错。”
干警小孔说:“羊乡长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啊。”
羊从政看我一眼,不好意思地说:“狗屁,真这么厉害我就不会一天到晚挨上面吊屁股了。”
我说,你就不能做出成绩来,改变领导的看法吗?
羊从政叹口气说,我现在不正在努力么。
说着说着,车就到了海边。我们躲在沙滩边上的树林里,信心百倍地等待着陆氏萍自投罗网。
这时已是静谧温馨的午夜。天穹蓝蓝的,云朵白如棉絮,圆圆的月亮像刚刚贴上去的巨大鱼胆,清澈的月色从高远的天际倾泻下来,把起伏有序的海面染成黛墨色。闪烁的渔火缓缓地向海岸移动,从渔火间飘出来的螺号声时强时弱,仿佛动人的音符轻轻撞击着胸膛。
大家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美景,仿佛忘记了自己的任务。
羊从政提醒说,大家不要走神啊,很快就有人上岸了。
听羊从政这么一说,大家又紧张起来。
风渐渐停了,林子里顿时变得炎热而干燥,潜伏已久的蚊子疯狂地在耳边“嗡嗡”叫,轰炸机似的横冲直撞,把我们的脸部手臂屁股咬得又痛又痒,大家不得不用草帽左右反击,好像蚊子就是我们今晚打的对象似的。
“哗哗”的海浪声越来越弱,渔船陆陆续续靠了岸,渔民们挑着鱼筐有说有笑地从我们身边走过,然后还是有说有笑地走向村里某间亮着灯光的民舍。羊从政和干警都瞪大眼睛打量着每一个从面前走过的人,但始终没有发现吴海涛和陆氏萍。我说:“今晚她可能不回来了。”
羊从政很有把握地说:“回来,一定会回来”。
我说:“有什么根据?”
羊从政又神秘地说:“我们安插在村里的‘线眼’说的,明天是她家公的生日,哪有不回来的道理。”
干警小孔说:“还等吗?”
羊从政坚定地说:“等,我们一定要等到她。”
夜越来越深,月亮已经明显偏西,天边缓缓涌动的海面被月光照射得白花花的,林子里的炎热也消退了许多,但成群结队的瘦长蚊子丝毫也没有降低进攻的频率,一波一波轮番朝我们头上脚部拼命袭击,大家还是一边和蚊子“打仗”一边伸出头来眼巴巴地望着抖动的海面。
突然羊从政喊了声:“看,来了!”大家抬起头往海上望去,只见一条机动渔船“突突突突”地慢慢朝海边驶来。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做好了随时跃出树林的准备。
我还是有些怀疑,说:“你怎么知道这条船是他的?”
羊从政得意地说:“你看,船中间补了一大块,那白漆还十分的显眼呢。”
我还是不明白:“别的船也补过嘛。”
羊从政指着那船说:“错不了,补船时我去看过三遍。”
说话时,渔船在离沙滩二百多米远的地方抛下锚,接着发动机也熄了火,过了一会儿船上就下来戴着竹笠的一男一女。女的卷起裤腿挑着渔篓,男的穿短裤肩上挑几只白色塑料桶,一前一后朝我们走来。待那男女走近林边时,大家一齐冲出去挡住了去路,男的吓得大声说:“别打人,要什么都给你们。”显然他们把我们当成打劫的坏人了。
羊从政不紧不慢地说:“真是你们俩个啊。”
陆氏萍立即醒悟过来,说:“是乡长呵,你是来抓我走的吧,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吴海涛立刻附和道:“乡长你辛苦了。”
羊从政毫不客气地说:“前两次你跑掉了,我们不再追究责任,这回希望你配合我们工作,别为难我们。”
陆氏萍放下担子说:“哟,乡长说到那呢,我们都是熟人了,我怎么会跑呢。”
羊从政捋捋衣袖说:“床板和绳子都在车上,你敢跑老子就敢绑你。”
吴海涛立即给羊从政递上香烟,说:“我保证她不跑,算我求你们了,允许她回家拿几件衣服吧。”
羊从政看了看我,一本正经地说:“我作不了住,你问领导吧”。
我看了看表不加思索地答道:“行呀。”
“长安之星”载着我们朝海屯村驶去,羊从政紧紧地坐在陆氏萍身边,生怕她跑掉似的。陆氏萍却若无其事地用我们听不懂C国话,叽叽咕咕地说个没完没了,而吴海涛则不停地点头。
回到陆氏萍的家后,羊从政和干警还是紧张得如临大敌,分别堵住前后门,羊从政干脆就坐在客厅里监视着陆氏萍的一举一动,好像电影里盯梢的地下游击队员。
陆氏萍在客厅喝了几口水,接着上楼拿了几件衣服,然后轻轻地出了门,前不到10分钟。干警老杜悄悄对我说:“不妙,很不妙。”
我不解地说:“怎么啦?”
“你看,女的什么都不带,她是准备再回来的。”干警老杜肯定地说。
羊从政摸摸脑袋说:“我们总不能强迫她一定要带上什么东西吧。”
我说:“对呀,上级一再强调要实行人性化遣送。”
吴海涛似乎看出了点什么,主动靠近羊从政说:“她没东西,真的没什么东西。”
羊从政冷笑了一下,说:“吴海涛,想唬弄我,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吴海涛点头哈腰地说,领导放心吧,她再回来你们把她抓去坐牢我也没意见。
离开家时,陆氏萍的一家人都出来送别,两只狼狗也一齐叫起来。丈夫一再叮嘱她在船上一定要吃东西,少走动。婆婆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松开,眼噙满了泪水。家公则不厌其烦地要求我们,路上车子不要开得太快,好像陆氏萍没出过远门似的。
陆氏萍的婆婆又埋道:“别的人你们为什么不送,偏偏送我家的人。”
羊从政很不耐烦地说:“一个不漏,谁都不例外。”
干警老杜火了:“不要再啰嗦了,时间不多了。”
陆氏萍被干警推上车,羊从政把车门一关就恼怒地说:“什么玩儿,我们都成了她的奴隶了。”
当我们赶到望楼港指定的交接地点时,四周已经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A国的接收船也早已停留在指定的海面上。趁离交接还有一些时间,我仔细观察着陆氏萍,仿佛一个猎人在端详刚刚捕捉到的猎物。
陆氏萍人长得很甜,椰圆形的脸,皮肤虽然有些黑,但牙齿很齐很白,尤其是右嘴角上方生着一颗小小的黑痣,在微笑的时候,会妥帖地跟着她的笑容生动起来。可惜的是她的头发不争气,又短又黄,胡乱地耷拉在汗津津的额头上,仿佛沙滩上刚刚种上去的弱不禁风的木麻黄。
她望着我似乎有话说。我故作严肃不理睬她。
她失望地低着头,默默地聆听着隆隆作响的海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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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楼主的这个帖子,我明白一定要低调.......!
哇,楼主你真是太给力了,这样的帖子都能找得到,佩服!
问候七喜乐园的朋友们,报个到并祝朋友们安康如意,永远开开心心!
楼主辛苦了,这帖子我很喜欢,找了很久,拿去收藏了,谢谢朋友啦!
这帖子真的让人感觉很舒服,我超喜欢,楼主真是太给力了!
超极囧囧的帖子,楼主你太雷了,真正把我给OUT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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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县长担心事态进一步扩大,影响到自己的升迁,偷偷挪用扶贫资金给农民工补发了工资。
就这样,龚之草替冯县长白白挨了一顿揍。
我指着他的伤疤开玩笑说:“怎么样,这回当无名英雄了吧?”
“工人农民在改革开发中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领导干部付出这点代价是应该的嘛。”他理由充足地说道。
又譬如,县里经常请一些外籍专家来给农民上课,但县外事办的翻译水平太臭了,无法准确地将英语翻译中文,甚至把“马玲暑”翻译成“生殖器”,弄得蓝眼睛的外籍专家嗷嗷叫。后来请他当翻译老外才顺利地把课上完。冯县长知道后,把外事办主任批了一通,还以县政府的名义下文规定,凡有外籍专家来上课,必须由龚之草来当翻译。外事办主任一肚子气,说宣传部长夺了他的饭碗,年终常委考评时动员自己的手下给他打了“不及格”。
冯县长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把龚之草拉到政府这边来替他排忧解难,同时壮大自己圈子的实力。但钟书记不点头,说:“之草的文化素质没挡的,但政治思想这一块还得磨练磨练。”
就这样,龚之草直到离开县里也没调过政府那边去。
龚之草事业上说得上很成功,但他的婚姻并不美满。
他两次离婚,原因都很简单。第一个妻子是个胖乎乎的中学语文老师,嫌他有口臭不愿同床,还当着他的脸污辱说,无法跟一口厕所睡一辈子。他先是脑怒然后很爽快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第二个妻子是个舞蹈演员,脸蛋漂亮,身材高挑,走路屁股一翘一翘的。但他患有严重的前列腺肥大,根本无法满足妻子的性欲。她痛苦地对他说:“你的东西一天到晚象绳子般软不拉叽的,何年何月我才能享受到男人的快感呢?我们还是离婚吧。”他不愿意离婚,因为他太爱她了。但妻子态度很坚决,和他打过了几架后什么东西都不要跑了。
有一次他下乡回来上我家里蹭饭吃,我说:“一个大学教授留不住两个女人太窝囊了吧。”
他瞪大金鱼眼睛苦笑着说:“人间情多,真爱难说呀。”
“别那目悲观了,真情还是有的嘛。”我又说道。
他摸摸大肚腩自言自语道:“苦难是化了妆的祝福。”
我再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一连和他喝了三杯酒。
换届前,龚之草终于和钟书记闹翻了,关系非常紧张,以至惊动了市委书记。
原因是在两个大的原则问题上龚之草没有让步。
那是五月的一天晚上,常委会讨论干部任职问题,组织部长吴多银把因嫖娼受过处分不到两年的乡长提拔到组织部任副部长。方案公布后,龚之草第一个发言反对说:“这样的干部到组织部当副部长,凭什么?是花了钱买通吴部长的吧,还是靠关系打通了钟书记的呢?我们有那么多表现好的科级干部都当不了组织部副部长真是见鬼子,其中绝对有猫腻,如果让干部知道了内幕不造反才怪呢。”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不敢举手表决了。
钟书记阴着脸说:“这个方案我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要允许干部犯错误嘛,他在乡镇干了二十多年不容易啊,你作为常委应该支持我的工作啊。”
他毫不客气地说:“党委的工作我绝对支持,但无原则的照顾的我坚决反对。”
钟书记开导道:“你的性格太直了,不照顾到方方面面的关系会影响到自己进步的。”,
他鼓着金鱼眼睛说:“个人的进步是小事,毫无原则地保持一团和气,实际上也是党风腐败的具体表现,你作为书记应该清楚吧?”
钟书记横了他一眼再也不说话了。冯县长立即调和说:“这个方案既然有争议,我看先放一放吧。”乡长的任职问题就这样搁下了。
钟书记气鼓鼓地拿起公文包转身就走了,会议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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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部长吴多银对更是恨之入骨,背着书记县长给市委组织部打报告,反映龚之草工作不踏实,喜欢出风头,上班时间学英语下围棋等问题,强烈要求上级把他调走。
后来我才知道,那乡长是李红娇的哥哥。钟书记和李红娇的关系非同一般。
事后不久,他去新华书店做调研,柯经理向他诉苦说,今年书店的效益很差,但上半年一下子就进了20多个人,都是一些关系户,文化低年龄大,有些连档案都没有,根本不能胜任本职工作,而这些人都是钟书记批的,现在发工资都很困难。
他听了汇报后,立即跑回办公室对钟书记说:“你批那么多人进书店,他们的公资由谁来发,你是想把书店搞跨吗?你这种行为看是关心群众生活,实际上是搞腐败,也是最大的不公平。”
钟书记脸色呈鸭蛋青,张了张嘴又没说出话来。
他又倒豆子似地说:“领导办事,首先要看企业有没有意见,主管部门有没有意见,群众有没有意见。江泽民主席也说过,领导干部办任何事情首先要看群众满不满意,群众高兴不高兴嘛。你这样做群众意见可大呢。社会上有人说花三万元就可以进新华书店,如果真是这样后果就非常严重了!”
钟书记跳起来一拍桌子说:“你算什么?群众有没有意见我清楚,群众高兴不高兴我知道,还用得着你来教训我吗?你给我滚出去!
……
龚之草摘掉眼镜沉痛地说:“钟书记,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绝对没有私心杂念,你听不进去以后会后悔的。”说完戴上眼镜迈着鸭步下楼了。
第二天,我和钟书记一起究乡村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时,提出治安问题非常严重的水缸村由龚之草负责,钟书记摇摇头说:“这个人嘴巴太多,他去那里我不放心,还是由常三味负责吧。”
最后,龚之草被安排去海头村整治“脏乱差”。
此后,县里有许多会议钟书记故意不安排他参加,他也不找钟书记理论,而是卷起行李一头扎入村里和农民种西瓜,两个月也不回县城,弄得许多干部有事都找不到他。
换届时,钟书记没动,龚之草调到C县当了县长,很多干部群众都舍不得他走。他很高兴到宿舍里和我告别,还把许多CD和CD机送给我。
我大大咧咧地说:“你不但没被钟书记撵回学校,而且还升了县长,运气不错呀。”
他用白色塑料梳子往后梳梳头发说:“告诉你吧,市委管组织的副书记是我读大学时的老师,我们的关系很铁,钟大响动不了我。”
他不容我插话又说:“和钟大响作斗争,我什么都不怕,我不相信国家不用我们这些博士。”
我赶紧避开话题开玩笑说:“找到女朋友一定请我去喝酒呵”
他自言自语地说:“OK。”
第一次打击卖淫活动
离科(局)级领导干部换届的时间越来越近,办公室案头上堆积的“告状信”也越堆越高,好像一座小小的蕴含着巨大热能,随时爆发出耀眼火花的山头。
这些秘名信大都是举报(科)局长违法乱纪贪污受贿的,其中举报江城中学校长曾有书偷偷组织中学生卖淫的信件就达五十多封。
青少年卖淫的问题早就有群众反映,公安机关也曾抓到过一些,并作了严肃处理。但中学校长组织女学生集体卖春,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青少年是祖国的未来,此容犯罪分子残害她们。我决心以曾有书的问题为线索,对宾馆发廊进行一次全面的“扫荡”,狠狠打击严重伤害青少年的违法犯罪行为,给学校和家长一个的明确回答,还曾有书一个清白,也为自己的工作打开一个好的局面。
打必胜,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是我一贯的工作作风。
经过充分的构思,我把行动的方案告诉了公安局长毛几锤,没想到正在乡下蹲点的毛几锤在电话里吃惊地说:“噢,这个事情,你最好先问问冯县长,他有不同看法哟。”
我很纳闷:“冯县长不支持你们的工作吗?”
毛几锤连忙说:“不,不。其实我早就想对宾馆发廊扫荡了,可冯县长就是不同意。什么原因,你问问就明白了。”
冯县长竟然不同意扫黄?
放下电话,我就往三楼县长办公室走去,当面听听冯县长有什么想法,谁知冯县长不在,秘书说他去卫生局请局长给蟋蟀治病了,我又转入县委钟书记的办公室,看看老大有什么指示。
这时,钟书记正在电话里大骂财政局长高双财,有几个请示工作的干部站在门外不敢进去。我径直走入办公室,端坐在沙发上待侯钟书记作指示,钟书记好像没见到我似的,昂着头一脸铁青地拿着电话大骂:“你把钱弄到哪儿去啦,弄到工资现在都发不出来。你高双财有什么权利把钱批给别人?你是不是伸手要了回扣?……”
高双财是县财政局局长,身材不高肚皮很大,戴副金丝眼镜,习惯背着手走路,好像开赌场的大老板。
他爱好很多,但最喜欢的还是喝酒按摩。他每次见到我总是裂开嘴露出金牙说:“常委,晚上喝酒吧,我做庄。”我好几次在宾馆见到他找女孩子按摩。因为掌握着财政大权,他比常委和副县长还威风。群众反映,钟书记和冯县长批给单位的钱到了他那里卡住不给,要送些钱才拿到手。如果是年青美貌的女会计来拿钱,他总是摸摸她的手,拍拍她的肩膀,然后才很不情愿地把钱批给她。如果是男会计要钱,他总是扳着脸说:“工资都发不出来,哪有钱,以后再说!”因此高双财在群众中口碑极差,甚至有人反映他局长的位子是拿公家的钱卖来的。当然,这只是传说,纪检查过几回都没拿到证据,最后也不了了之。
钟书记终于放下了电话,待他喝了一口茶,我赶紧把准备搜查县城宾馆发廊,彻底清查中学生卖淫的行动向他作了汇报。钟书记黑着脸说:“这还得了,坚决打掉他,把幕后主谋抓捕归案。”
“好像冯县长对公安局的行动有不同看法啊。”我提醒他说。
钟书记眼一瞪坚定地说:“我是老大,我说了算。”
钟书记又看我一眼说:“我叫你干你就大胆干,不要理睬别人怎么。”
我还是有些顾虑,作为常委必须在书记县长之间保持平衡,否则左右不是人工作没法干。
出了钟书记办公室门口,我就给冯县长打电话请他作指示。冯县长在电话里斯条慢理地说:“既然钟书记同意了,我也没什么意见,但行动中千万不要惊动那些老板,把他们那些投资者吓跑了,我这个县长靠谁来发展经济啊?还有,你们也没必要把所有的发廊都扫荡一遍,那些个体户都被吓跑了,咱们县的就业率又怎么落实?”
我说:“县长放心,我按你的指示办。”
冯县长紧接着说:“我不是不支持公安机关工作,而是出于县里全盘工作和发展的考虑。你想想,现在哪个地方没有卖淫的?公安部门能彻底扫掉吗?咱们公安局的一切工作都要围绕着经济发展做文章,不要抓住鸡毛蒜皮的事不放!”
说:“我明白,一定按你的意图办。”
两个领导两种想法,各有各的道理,我只能两头都不能得罪。
我把在家主持工作的公安局政委朱宝宝叫到办公室讨论行动方案。朱宝宝双脚刚迈入门口,就扔掉烟头嘻皮笑脸地说:“书记啊,有人进贡好烟没有呀?”说完迅速走上前来,双手飞快地把办公桌上不知谁扔的几支香烟装入上衣口袋里,好像香烟是别人送给他的似的。
朱宝宝今年40出头,身材瘦削,罗圈腿,大脚板,喜欢戴宽边墨镜警帽总是歪戴着,一张嘴就露出两个被香烟薰黑的大牙。为此,干警都喜欢背后里叫他朱大牙。
政法委副书记吕青旦照本宣科,把拟制好的行动方案念了一遍。我接着问道:“朱政委有什么高见?”
朱宝宝昂着头说:“高见个屁,我和县长的意见一样,不同意大扫荡!”
吕青旦莫名其妙地笑笑。
我吃了一惊,问道:“什么理由?”
朱宝宝摘下眼镜擦擦眼角说道:“我这个人看问题总是与众不同的,时髦的说法叫逆向思维。从这几年的治安情况看,强奸犯与前五年比减少了90%,根本原因不是教育问题,也不是生活作风问题,更不是素质提高的问题,而是人性得到了梳通的问题。你想想,一个男青年花一百多元就能在宾馆发廊里解决问题,他为什么要冒着坐大牢杀头的危险去强奸妇女呢?”
我哈哈大笑,说:“歪理论,歪理论,难道为了降低强奸案,公开允许卖淫吗?”
朱宝宝一脸严肃地说:“这不是歪理论,而是值得大家都去思考重新认识的现实问题,时代在变,我们的思维也要变,工作作风也要变,这才叫与时俱进呢。”
我暗暗想,这水平怎能当好公安局的政委。
朱宝宝又故作深沉地说:“去年,我在党校学习时就想写篇论文,题目叫‘论性开放与强奸犯罪的八大关系。’”
我冷笑了一下说:“荒唐。荒唐秃顶。”
“教授也这么说我,还说我是胡说八道。其实教授懂个屁,他们了解农民吗?他们熟悉基层吗?他们了解国外是怎样规范卖淫市场的吗?他们了解国外是怎样给男人解决压抑的吗?”朱宝宝一口气说完,然后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朱宝宝整整警帽说:“这篇论文我一定会写出来的。”
吕青旦笑着说:“如果论文发在‘求实’杂志上,你真的可以当教授了。”
朱宝宝冷笑了一下说:“当个穷教授有个屁用,当个县长差不多。”
我亮出牌底说:“你少放点狗屁吧,这次行动钟书记都同意了,你敢对着干吗?”
朱宝宝的口气立即软下来:“钟书记的话比我的枪还厉害,我敢不听吗?”
朱宝宝站起来爽快地说:“书记,这事还用你亲自出马吗,把任务交给我吧,抓几个卖淫的女孩子小菜一碟。”
出门口时,朱宝宝又嘻皮笑脸地说:“抓到人你送两条烟给我啊。”
待办公室的门“嘭”的一声关上后,吕青旦幸灾乐祸地说:“这人说话很刁,要不是他那张臭嘴早提副县长了。”
吕青旦说:“你知道吧,他当警察前是专门在市场大门口卖米粉的,后来认识了当时的县委组织部李思娘部长才调入公安局的。”
吕青旦愤愤不平地说:“那时候县委的领导真黑呢,只要有钱送,杀猪的屠夫明天就可以进入税务局;只要舍得送钱,踩三轮车的老头明天就可以进法院当审判官。
吕青旦见我不搭话,又主动地把话题说到“扫黄打非”上来。
突击搜查的第一个目标是“桃花源”宾馆。
“桃花园”宾馆座落在城东头,依山傍水,红墙绿瓦,鲜花绿树,两只石头狮子坐在大门的两侧,怒目圆睁地望着面前来来去去的男男女女和假山假水发呆。由于环境好人气,来县里投资开发的老板大都住在这个宾馆里。因此,桃花源宾馆也是县里人人皆知的好地方。
第一次行动时,天突然下起毛毛细雨来,我和朱宝宝以及两个干警没有直接进入宾馆,而是将小车停在门口的停车场上,坐在小车里观察进出宾馆的人员。
我坐在车上不知所措,因为我的副手吕青旦不在,他中午就上市里参加普法教育学习班去了。
朱宝宝扭过头说:“我的经验比你多,你听我指挥,现在去歌舞厅看看,见到可疑的女孩子用手机向我报告。”
我说:“为什么去歌舞厅?”
“他妈的,老板嫖娼三部曲我早就知道了,先是喝酒吃饭,再去唱歌跳舞厅,十二点后一起睡觉。”朱宝宝一口气把话说完。
我无话可说,并不知不觉成了被领导者。
歌舞厅很大,刚装修过,座无虚席。舞池里人群涌动,旋转的灯光把人染成怪模怪样的,好像电影的变形金刚;时而温柔时而强劲的乐曲,让一对对舞者乐不可支,影子般的肢体忘情地上下飘忽,仿佛电视里的某些恐怖镜头。可能是酒精的原因,歌者大都歇斯底理地喊叫,好像受苦受难刚解放似的。而女歌者即斯文柔弱,如诉如泣,仿佛被人捉弄后遭到抛弃似的。偶然也有很美声的唱法,略带苍凉和沙哑,使得我原本就不大好的心脏怦怦跳。空气中弥漫着酒和烟草的混合味儿,好像放了一颗催泪弹,弄得眼睛像进了辣辣水似的。我强忍着不敢离开一步,因为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任务。
夜里一点多钟,客人都走光了,我还是没有见到女学生进入歌舞厅。朱宝宝轻手轻脚走进来问:“发现目标没有?”,我反问道:“为什么没有发现她们呢?”
朱宝宝说:“是啊,我也感到奇怪。”
我说:“是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他说:“对,肯定有人走漏了消息,他妈的,要不然为什么一个女孩子也没见到。”
我认真地说:“现在没有证据,先不要这么说。”
朱宝宝武断地说:“我怀疑参加行动的干警里有‘内奸’,他妈的,查出来我一定重重处理。”
我摆摆手说:“不能这样说,这样说性质就变了,不利于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朱宝宝又胸有成竹地说:“他妈的,我一定查出‘内奸’来,你等着瞧吧。”
实际上,到整个行动结束,朱宝宝也没有查出所谓的“内奸”来。
第二次行动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把我们整个行动计划都打乱了。
那天深夜,我们埋伏在宾馆对面的楼上,发现几个好像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进入了宾馆。凌晨一点钟时,我和朱宝宝各带一组人马迅速冲入宾馆,分头逐一房间搜查。当我们以搜捕杀人犯为借口敲开房门时,发现城关派出所的几个干警也在走廊的尽头慢吞吞地搜查房间。朱宝宝见到他们很生气地说:“你们行动为什么不通告公安局?”
派出所慌忙长说:“我们也不知道局里今晚有行动啊。”
朱宝宝更恼火,大声训斥道:“他妈的,你们打草惊蛇,坏了我们的好事。”
长委倔地说:“我们的确不知道局里有行动啊。”
“你们搜个屁呀,办事不足败事有余。”朱宝宝歪戴着警帽又骂道。
所长站着不动也不吭声,直到朱宝宝骂完才对我说:“书记,我们也是没办法呀,每个月不抓几个嫌疑犯,我们完不成指标啊!”
“抓人还定有指标?”
“对啊,完不成任务要扣工资的,是局里订的制度。”所长压低声音说道。
“没办法,我们也总想破个案子好交差。”一个胖乎乎的干警插话道。
“真有这样的制度吗!”我问朱政委。
“有啊。当初订这个规定时我就不同意,但毛几锤为了出政绩硬要这样做,我也没办法。”朱宝宝双手叉着腰答道。
“公安局的规定把我们弄得昏头转向,不知怎么办好。”所长又说道。
所长不但不检讨自己的行为,还把责任都推给公安局,朱宝宝气得不停地挥手说:“你们滚,快滚。”
他们离开后,我们才把宾馆的所有房间都搜查了一遍,但没发现任何卖淫行为,更没抓到女学生。
保安说,干警吵闹时,发现有几个女孩子从通往副楼的后门溜走了。朱宝宝生气地说:“你们为什么不抓住她?”
保安一脸无所谓地说:“我们无权抓人啊。”
朱宝宝缓了一下口气说:“抓到人有奖,你们要配合我们行动呵。”
保安听说有奖,裂开嘴连连点头答应。
我们还不甘心坐在大堂里等到天亮,但还是没有发现女学生进入宾馆。
就这样,没任何收获行动就结束了。
重返梦云山
秋收一结束,县委就决定安排部分乡《镇》的一把手去梦云山参观学习。由于我曾在梦云山战斗过,县委钟书记指定由我来带队。
梦云山实际上是老山的右邻辅助阵地,距老山主峰仅十七公里。
消息一传出,所有的乡《镇》一把手都争着报了名。安排谁去我都感到不好办,于是就请钟书记决定,钟书记戴起近视眼镜在花名册上一一打了红勾。
当重新整理花名册时发现,这批乡镇领导都是钟书记平时骂得最多批评得最狠的干部。抱鸡乡党委书记唐无鱼,响水乡乡长羊从政也在其中。
难道钟书记对他们放心不下,或是还有别的意图?
出发前,县委钟书记认真地对我说,这次参观的目的很明确:接受新时代英雄的教育,巩牢思想防线,反腐防变,做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公仆。
钟书记一厢情愿的用意是否能够达到?
上车前,钟书记当着大家的面绷着脸说,不是让你们去游山玩水的,也不是让你们去观光旅游的,你们要好好参观学习,边走边反省自己的思想啊。
到达麻栗坡县城后,我们乘船路经花溪渡口上老山。
佛晓前,月色朦胧。长方形的白色渡船,缓缓切开碧绿的河水逆江而上。站在船头,只见两岸时隐时现的峦在冉冉的氤氲里缓缓地蠕动,蛇似的花溪河刚刚舒展了一下弯曲的身子,立即又被薄雾缠绕的黛色山峰迎头拦住,让人感觉好像走进了死胡同。
那年,我在边防部队服役,曾在花溪渡口集训了两个月,然后义无反顾地走上了梦云山战场,用青春和热血实践了自己誓言。那时的渡口,船稀人少,乱七八遭,清冷萧条,连河水也失去了往日的欢笑。
太阳升起一丈高时,渡船靠上了渡口。我们沿着水泥台阶逐渐走上又长又窄的小街,以前常见的头戴头笠,身穿黑衫,语言急促的边民不见了;以前偶然碰到的衣衫褴褛,面呈菜色,目光迟滞的乞丐不见了。街上多是穿着时髦,脸带微笑,普通话和白话混着说的男女青年。不是逢街天,但街上很热闹,两边很不规则地排列着许多小摊,摊前人头躜动,皆是讨价还价声。杂货店、小吃店和菜市场顾客川流不息,摩肩接踵。街道中央个露天舞台上,一个外国杂技团正在耍猴子,人群中传出一阵阵喝彩声……。
大家顶着烈日走了几圈,又饥又渴,戴白色太阳帽的唐无鱼说“找个地方喝点水吧。”
大家歪歪斜斜地向街东头挤去,突然,羊从政指着一间茶店说:“上那儿歇一下,一定有东西吃。”
大家平时就喜欢泡茶馆,于是一起拥入店堂。
正在柜台里低头数钱的一位中年男子,立即站起来热情地问“喝茶吗?欢迎欢迎!”
小店临河而筑,竹木结构,杉树皮屋顶,约有五十多平方米,门口摆着两盆生机盎然的“老山兰”,店内地面铺了花岗岩石板,摆着十几张古香古色的竹桌子,以及澄黄色的松树凳子,靠河边的斑竹墙只有一米多高,坐在凳子上可以看到清澈的河水。地上刚扫过,还洒了水,整洁干净,一群一群的青年男女围着桌子边吃边喝,边谈边笑,音响里正播放着软绵绵的音乐,和女歌星令人心旷神怡娇声嗲气。
东墙有只立式货柜,呈灰白色,格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咖啡和茶叶。我猛地发现,有两个品种竟是县里产的“福山咖啡”。近前观之,无论是圆形纸筒罐装的,还是方形纸袋密封的,其商标的图案都十分的亮丽抢眼。唐无鱼半信半疑地说:“呵,这里也有福山咖啡?”
脸色拘谨的老板听了便咧开嘴笑笑,轻捷地拿下咖啡递给我们。不吭声,一双机智的眸子沉静地打量我们。他看了看我黑色的脸膛,再打量了一下羊从政手上的黑色玳瑁链子,然后诧异地问:“你们是从W县来的吧?”
“是的。”羊从政爽朗地答道。
老板惊异地“噢”了一声说“现在W县很不错啊。”
头戴竹笠的鲍乃乃说:“你去过?”
他诡秘地笑了笑说:“去过,前年借提货的机会在县里跑了一圈,风景很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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