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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王安石变法全新的解释:
即使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发生于北宋庆历六年的这件事仍然让人有些夷匪所思:这天上午,仁宗皇帝破例在皇家宫苑里宴请一些臣子,但做了一个规定:任何人都必须自己到御池中去钓鱼,然后,由皇家的御厨用钓上来的鱼,做每个人想吃的菜。大臣们都兴致勃勃地拿上鱼钩和鱼饵去钓鱼。但让人惊讶的是,时任知制诰的王安石坐到一张台子前,竟旁若无人地一粒一粒地抓起金盘子里的球状鱼饵吞吃起来,不一会儿,一盘鱼饵就被一扫而光。更让人称奇的是,当在众人的一片惊讶声中,仁宗皇帝责问他,王安石竟表示不知道自己刚才吃的是什么!
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似乎毋庸置疑的,因为它确乎凿凿然载于史册。让人夷匪所思的乃是王安石的真实动机:是出于哗众取宠目的的“坐秀”行径呢,还是因沉陷于天马行空般的白日梦而导致的忘我行为?——
之所以发生这样的究问,一方面当然是王安石的行为确实太异乎常人了,但更深的意义还在于:考虑到中国固有的、长期的专制主义的社会传统,以及由此形成的中国人特有的文化心理结构,作为此文化心理结构下一员的王安石,这样行为如何可能?或者说,如何敢?至少,对于今日仍置身这种传统语境下的我们而言,若在领导面前如王安石那样行为,必然要充分考虑风险成本、进行一番利益权衡考量的,倘若还想继续生存的话。而相对于王安石的行为,也许下述行为倒更让我们感到会心,更具有“中国特色”、更符合我们中国人的文化传统:
魏文帝(曹丕)闻钟会、钟敏兄弟少而才,召钟会、钟敏觐见。敏面有汗,帝问:卿面何汗?敏对曰: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帝复问钟会,卿何以不汗?钟会对曰: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援引以上案例,无非是想表达这样一种感受:读者和文本是交互作用,现实和历史是相互交融、互相映证的,在纷繁的现象背后,历史与现实之间其实具有一种一脉相承的同一性。这种感受在阅读北宋王安石变法的过程中得到了进一步印证和强化。
从不合人情、异乎常理的角度,可以说,王安石在北宋皇宫内吞吃鱼饵的行为只是个象征事件。而王安石做的另一件影响更大、更轰轰烈烈的事,即历史书上通常以王安石冠名的北宋政治改革,深入考究起来,可能正是这个象征事件的母本。
关于这场始于1069年、由王安石策动的经济政治改革,至今仍旧毁誉交织、莫衷一是。人们往往从不同的角度和立场、基于不同的目的和动机做出不同的解读和判断,而真相则似乎一直蔽而不显。
例如,而自南宋以来,历代封建统治者通常都对王安石改革大加毁谤,主流的观点是北宋之亡,乃王安石变法所致。而二十世纪以来,所谓的革命者往往都对王安石改革备加推崇,如列宁称王安石为“中国十一世纪的伟大的改革家”,梁启超称王安石变法“近代中国变法图强之先声”,文革时期,江青四人帮更是将王安石鼓吹为与商鞅、秦始皇等列的法家人物;而资产阶级学人也对王安石始终具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热情和关注,如美国历史学家黄仁宇就认为,王安石推行的新法其核心思想与现代金融以数目字管理、调控经济的理念不谋而合,其先进性为当时世界所罕见。
在这些纷纭的众音里,一直以读史不辍、深谙帝王御人之术著称的一代巨人毛泽东,给出了一种值得我们认真体味的观点。他在充分肯定王安石文学才华的同时,评判王安石“无通识,并不周知社会之故,而行不适之策”。也就是说,他认为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原因是王安石对社会认识不够深刻,改革脱离了实际,没有充分考虑人情世态等现实条件。值得注意的是,毛泽东的看法与当时反对王安石的一些舆论异曲同工,如当时支持王安石变法的神宗皇帝曾引用过当时流行的看法,“人皆以为卿(王安石)但知经术,不晓世务”;苏轼的父亲苏询曾对王安石“不好奢华、自奉至简、衣垢不濯、面垢不洗”的行为很看不惯,认为“是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大恶之人”。
王安石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王安石倡导的变法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对这些至今仍扑朔迷离的问题,如果我们能抛弃那种历史虚无主义的偏见,本着历史与现实之间具有同一性的理念,深入、反复地进行历史-现实的读解操作,真相将会逐渐逼现于心,即使历史仍在被他人不停地改写、立碑。
从现存的封建王朝的正史资料看,对王安石变法的评价具有一种道德主义倾向。尽管如此,主要的历史事件却是一种客观存在,载之凿凿,不容抹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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